研究李劼人起于偶然

记者：王老师大学是学图书馆学的，目前的馆务工作也该是繁冗的，却能抽出身心来搞学术研究，这种精神值得敬佩。请问王老师的学术研究主要涉及哪些方面？

王嘉陵：做图书馆本业，一直没有放弃过，所长在目录学、文献学，也研究一点转型期图书馆的发展。也做一点其他学科的研究，如文学，一是兴趣爱好所致，二是为了保持一定的思维的活跃度。做好专业，也同时希望有自己的思想。文学不仅仅是消遣，它迫使你想问题——超越专业和现实。

记者：是什么机缘让您对李劼人产生了兴趣并将研究工作深入下去的？

王嘉陵：在图书馆有阅读的条件，作品读多了，自然也会涉猎一点理论。研究李劼人是很偶然的机会。李劼人生前居家成都沙河堡菱角堰，这是他在抗战时为避日机轰炸，倾其所有在城郊购农田修建的宅院，自题名为菱窠，意思是虫鸟的巢穴。李劼人逝世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里建成李劼人故居文管所，对外开放，但来人不多，幽静偏僻，我有时去那里喝茶。偶与管理人员交谈，发现有关李劼人的资料不少，无人问津，遂建议同他们合作，撰写一本专书。很早就读李劼人，将其小说视之甚高；我抓住了这个机会，不久即由我执笔写成《李劼人图传》出版。进一步的研究，却是个机缘，故居文管所在市场上发现了一批李劼人晚年书信，请我鉴定是否可购进，我看了以后确定这是一批珍贵的文献，书信入藏后即由我主持整理。整理工作很艰苦，历时三年，后来出版了《李劼人晚年书信集》。

李劼人被忽视是暂时的

记者：《死水微澜》是李劼人的代表作，郭沫若将这篇小说称其为“中国的左拉”。记得当年学现代文学的时候，李劼人似乎是跟柔石等白话文小说开山鼻祖一起讲的。可是，李劼人似乎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而在专业领域以外，知道这位作家的就更少了。您认为，李劼人是不是应该得到更多的关注？

王嘉陵：这是毫无疑问的。作家在其生活的时代不被充分的认识，是不乏其例的。李劼人的价值一定会逐渐被认知。这不仅是因为他描写的题材重大——他几乎是唯一以长篇系列小说形式描写和记述了晚清民初改朝换代重大史实的作家，他的作品反映了变迁中的时代精神——更重要的是他的文学天分，他以娴熟生动的文学语言塑造了不朽的小说人物，如《死水微澜》中的邓幺姑。他的作品的审美价值很高。

记者：多年来他被忽视的原因是什么？  王嘉陵：过去一个世纪，中国处于革命和社会急遽变化的时代，评判文学的标准很不确定。此外，如刘再复指出的，中国文学批评的复制性很强，因此新中国成立后所有的教科书众口一词推出“郭鲁茅”，“巴老曹”，而别的一些作家则被边缘化了。稍后，因李劼人的作品流传较少，也是影响对他的研究和评论的一个因素。现在各大图书馆几乎都找不到民国版的“大河三部曲”。据说夏志清写《中国现代小说史(1917~1957)》时，就没有读到李劼人的小说。

受法国文学影响的乡土作家

记者：就您的研究成果看，李劼人的小说创作，从技巧和方法上来看，是自成一格的，还是受古典小说或者西方小说的影响？他受谁的影响多一些？

王嘉陵：李氏本质上是一个本土作家，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很深厚的民族性。但他有留学法国的经历，在法国精研法兰西文学，自然主义的影响在他的作品中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在法留学时撰写了论文《法兰西自然主义以后的小说和作家》，研究同时翻译莫泊桑、都德、福楼拜、左拉、卜莱福斯特、龚古尔、巴散、路易斯、赫勒、马朗、马尔格利特、纳魏党、罗曼罗兰等作家的作品，这些作家和作品无疑对他有深远的影响。例如，福楼拜和左拉的客观态度，卜莱福斯特关于妇人心理的描写，巴散关于地方民俗风情的记述。但是，李劼人借外来的影响，熔铸了自己的独特的风格，毫无欧化的痕迹。

记者：当年巴金重访李劼人的故居“菱窠”时曾感喟：“只有他才是成都的历史学家，过去的成都都活在他的笔下。要让今天的读者知道成都有过这样一位大作家。” 相对于沈从文所塑造的神秘而富有灵性的湘西世界，您认为李劼人笔下的成都，是什么样的一个文化特质？与今天人们印象中的悠闲的宜居城市一样吗？

 王嘉陵：除了方言娴熟和人物塑造的成功外，李劼人笔下展现了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作品有深沉的历史感，丰富的社会文化内涵。当然沈从文也是当之无愧的大家，如您所说，所写有一种神秘而富于灵性的美感。

记者：您认为今天的成都人，多大程度上继承了当年李劼人笔下的成都人的精神气质？

王嘉陵：今天的成都是历史的延续，人也是这样。历经一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和寻求现代化的进程，形态上的变化是巨大的，然而，万变不离其宗。成都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历史上“湖广填四川”，又赋予成都接受和融合多元文化的品质。如此形成的成都人的精神气质和性格，依然不会相去太远。

附人物简介：王嘉陵，1954年8月生于重庆，祖籍山东。毕业于武汉大学图书馆学系。曾赴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做访问学者，并多次出访美、德、法、奥、意、日、韩等国考察。现任四川省图书馆副馆长、研究馆员。社会任职有四川省社科联理事、四川省社科情报学会学术委员会主任和李劼人研究学会副会长。除对图书馆学、文献学有系统研究，发表论著多种外，对文学、哲学均有涉猎。近年从事李劼人研究，著有《李劼人图传》和整理出版了《李劼人晚年书信》。

（本文节选自《大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