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自经典的微笑

林文钦

    大翻译家傅雷曾经在其家书中说过这样一句话：“那些大师的作品，是打败了时间的声音和表情。”恰如我坚信的，书们其实都有着自己的灵魂。尤其是那些经典之作，更有着完美的一颗心，一颗魂。

    小时看祖母，像散发书香的老人。我八岁那年的某天，祖母眯着小眼说，你个小崽子，过来啊，奶奶给你一本书看看。我走了过去，心想你能有什么好书呢？一点都不漂亮。祖母说你们这些“读书郎”啊，就知道读学校发的那些本子，有什么好。要做““读书郎”应该读这样的书才对。祖母然后给我一本厚厚的卷了边的旧书，封面上的几个字有点花了，仔细辨认一下还是看不清。祖母说这是《杨家将》，讲的是宋朝时候的事儿。我问打仗吗？祖母说打。是杨继业一家子给皇帝卖命，最后杨家的男人死光了，连寡妇们都拿着兵器上战场，都是些忠魂义胆啊。我一听就接过来了。打仗的就好啊。然而这本打仗的书读得我泪流满面，杨家真是太惨了。母亲问我怎么了，我说，杨六郎死了。母亲问我杨六郎是谁，我说就是杨延昭啊。接下来，我就完全被奶奶给我的书给迷住了。《水浒传》、《三国演义》、《七侠五义》、《小五义》、《红楼梦》等，我一本接一本地读得津津有味。 

    可是母亲称它们为“野书”，她将课本以外的所有图书都称为“野书”，可能是沿用了野草的说法吧。在她看来，这些读物像夹在庄稼中的稗草一样，都是应该被拔掉被拒绝的。只说是奶奶把我给带坏了，怕是要落下功课，但我的成绩没有掉过队，所以母亲只是说说，并不真的来收缴它们。母亲没有什么文化，她只念过高小，也许是对书本抱有一种敬畏感，也许是，我读书的神态让她放心了吧。因为慢慢地我就变得沉默了，懂事了，更加像一个学会了神圣的思考的大人。也不再老是跟着别的孩子到处去疯玩，老是浮躁疯癫。在那些积满了时间的味道的书里，我发现了那么多可敬可爱的人物，那么多可哭可笑的事情。当时我并不知道我所接触的是人们称为中国古典文学的东西，当我从高校的老师们口中知道这些书的前前后后的故事的时候，那些被人所称道的人事早已在我的记忆中生活了许多年。许多年以来，我已经跟他们交上了朋友，并且学会了从他们那里汲取战胜自己、驾驭生活的经验和勇气，包括我们常常会有的巨大的孤独感。

    待至城里念书时，我和读友们老为县城中学里的“图书室”着迷。图书室平时都严严实实地关着门窗，只在周末开放两天。借书的人排着长队，站在窗子外面伸长了脖子等候。伴着暮色的降临，慢慢地就看不清人的五官了。给人的感觉是，大家都是渴极了的人，眼巴巴地等着图书室的年长阿姨从窗子里递出一本发黄的书来，解渴。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我读到了《少年维特的烦恼》、《悲惨世界》、《呼啸山庄》、《简爱》、《飘》等。可惜我的外国文学底子并不好，这些书读得懵懵懂懂，却仍被书中崇高的光辉和尖利入骨的性格打动。文学经典，无疑会赐予人高贵的情感和品质。那些我所喜爱的书，以及书中感染过我激励过我的人物，我的克利斯朵夫，我的维特，我的简爱，我的浮士德……总之，我和我所有的读友都迷恋着书中的难忘情节，脑海中充满了各种想象。

    而今，当有幸徜徉在上海市的图书馆里，我老想着海子的诗句：“神的家里，鹰在集合”。图书馆里，是书在集合，是动人的智慧和情感在集合。这里的灵魂都很懂事很安宁。我翻阅着书本，像是翻阅着“哗哗”流淌的时光。时光都住进书里了，于是变成了永恒。大师们也都住进书里了，我们会记得他们微笑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