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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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社会转型期馆员的心理问题与自我心理建设
“中国历史文选”课应定位于多功能
《国语》与《史记》记述范蠡比较
《淮南子》廉政理论撷英
国家图书馆所藏《四库全书总目》稿本述略
北京大学图书馆馆藏满文古籍孤本提要
传统目录学表微
大典本《新安志》佚文研究
安徽杜诗学文献述略
保护典籍,致力经史——朱彝尊的文献学成就
孟学的演进及其时代特色
20世纪古籍整理的成就及今后的工作
对于《太平广记》的整体文化观照
《奉天通志》征引书目辑录
关于中国历史文献学学科基本理论的几个问题
论汉代“通经致用”思潮对古文献整理的影响
金毓黻赴日搜求东北史地文献考略
旧志整理要注重点校质量
北京大学图书馆馆藏满文古籍孤本著录札记
历史文献学思想研究论纲
两汉乐赋中所见音乐理念的新突破
历史文献学是历史系的不能承载之重
试论王应麟的文献学成就——以《困学纪闻》为例
钱 穆 的 考 据 学 思 想
钱大昕的汉学、宋学和清学观
钱大昕在新、旧《唐书》研究上的成就
《清史稿•徐邦道传》释证
试论费宏政治生活三事
述魏晋南北朝时期文献学的成就
《宋史全文》(理宗部分)点校商榷
谈 古 籍 注 释
探讨唐朝对营州(辽宁)的统治
对于历史文献学科的一点思考
西夏文献资料述略
鲜卑石室祝文辨疑
谢圣纶与《滇黔志略》
从《徐乃昌日记》考论随庵金石收藏特色
玄学思潮与东晋南朝史学
关于颜延之《庭诰》的几个问题
重视海外华侨华人历史文献的搜集与整理
中原典籍的入辽及其贡献
钱穆论朱熹
唐代男女初婚年龄的历史变迁
和諧原理三題
国学家的精神世界——对章太炎与《苏报案》的再认识
易学特点
孔子不是民主的敌人
“道统”与朱子的新儒学
論利瑪竇傳教模式的歷史意義
面向世界:后“五四”时期一个倾向的延续
学术上白手起家的罗振玉——《上虞罗氏枝分谱》资料的发掘利用
羅振玉在近代書法史上的地位
羅振玉父子對西夏學的貢獻
王國維《詠史二十首》手寫本的文獻價值
廖季平先生的经学传承
王献唐年谱
论书目的学术史价值
雍正帝与《龙藏》
明末版权史事钩沉——崇祯十三年金陵石啸居刻《四书大全辩》卷首版权文件十四通读后
“绝代坊贾”陈济川和孙殿起
顾廷龙晚年的版本目录学思想述略
马一浮佚诗佚文小笺——马一浮与龙榆生交往因缘剪影
讀錢罪言
敦煌本《壇經》錄校三題
《左传》疑义新证
《盐铁论》可与《史记》互证“实录”
《宋史•李性传传》考补
殷墟甲骨祭祀卜辭中“伐”與犧牲關係考
“士伍”本义与赵至身分之谜
酂侯萧何封地考
“太史公遭李陵之祸”述评
歆、莽关系新论
作为政治斗争工具的唐代谱学
论宪穆敬文武宣六朝的皇权嬗递及其间宦官权力的变化
漢代社會的讀書生活
汉赋与制度
诔文写作与亡者悼念——《世说新语》与《文心雕龙》研究札记
辽代文化及其历史地位
钱大昕的天文历法研究成就
《左传》预言及其文学价值
通才、絕藝與淒美戀情——关于姜夔的二三断想
论方拱乾诗及其家法的递嬗
由大历史而小历史:20世纪长篇传记发展鸟瞰
書藝旁徵
想象与意象表达:书法创作与审美的泛化对应关系
《虹月楼记卷》和冯子振墨翰
內藤湖南的史觀與史論──基於對其《支那史學史》的分析
蔡元培先生的一篇佚文——《历史学派经济学序》
文渊阁《四库全书》成书年代考
明代西洋三书的世界性意识 ——读《瀛涯胜览》《星槎胜览》《西洋番国志》
東洋文庫藏《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資料隨錄
《新箋決科古今源流至論》的版本鑒定
大連著述考略
殖民统治与医疗:罗子珍编《西藏药材蒙藏汉名录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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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一浮佚诗佚文小笺——马一浮与龙榆生交往因缘剪影
作者:虞万里
    马一浮著作、诗文、书信之整理始于一九八三年,中因遗稿蒐集和经费问题数次停顿,至一九九六年始出版三卷本《马一浮集》。 期间种种缘由,搜罗未能尽善,遗珠尚多。去年应中研院文哲所之邀请,赴台作“儒家经典的形成”讲座,得林庆彰、蒋秋华教授惠赠《近代词人手札墨迹》精装三册,由文哲所林玫仪教授编辑。《墨迹》分为三辑:即《忍寒庐劫后所存词人书札》,系著名词学家龙榆生旧藏友朋书札;《安缦室所藏词人书札》,系龙之高足张寿平(号缦盫)先生所藏乃师手札十五通;附辑为张寿平和龙夏才合辑之《词人龙榆生先生年谱初稿》、龙氏自述《苜蓿生涯過廿年》及龍氏藏印若干。全书彩色影印,精致典雅。《忍寒庐书札》中有马一浮致龙榆生书札三通,附《西江月》词二首,另有忍寒庐所藏马一浮寄旧录诗文四篇。检核《马一浮集》,唯所录示《宋遗民诗选序》一首,今收入第二册“序跋书启”类之第一篇,其他均失收。兹迻录之,并略予笺释。张寿平先生于诗词之后亦有按语,间亦撷取,以助理解。
所录马一浮札三通前, 缦盫寿平先生有一绝句云:
题  马一浮湛翁诗词札  忍寒庐旧藏
《楞严经》:“如湛沉巨海,流一浮沤,起灭无从。”
    佛子因风忧短褐,师门藏月喜清光。指册中《西江月》三阙。微身本亦湛沧海,趁月一浮访蒋庄。湛翁学处。
                                                 戊寅秋  缦盫初稿
    戊寅为一九九八年,时湛翁仙逝已三十余年,睹物思人,而犹欲“趁月一浮访蒋庄”,向往之情,溢于言表。所揭《楞严经》语,的是湛翁名字取义。由此而反覆沉吟其乘化前《拟告别诸亲友》诗之“沤灭全归海,花开正满枝”一联,可深悟哲人早已了然生死于改名之时矣。
第一通云:
榆生先生左右:得书喜清恙差已。留意义理之学,甚善甚善。旁注:《四书纂疏》俟便交毅成奉上。儒家不言养生而养生在其中。主静主敬之效也。《素问》言“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亦是却病无上妙药。王右丞诗云:“世事浮云何足道,不如高卧且加餐。”愿为贤者诵之。不远及。
惠词和如别纸。              三月廿九日  浮白
另二纸各书《西江月》词一首,一云:
野旷天连草际,岩幽露温兰丛。仙人吹笛破鸿蒙,昨夜星河影动。    世上翻云覆雨,山中弄月吟风。盈虚消息古今同,只是阎浮一梦。
西江月和
忍寒居士见寄韵              戊戌春  蠲叟
又一云:
西江月
吹皱一池春水,东风又换西风。村歌社鼓月明中,到处鱼惊荷动。    堤柳分来暗绿,湖波流尽残红。六时花外远闻钟,过眼轻尘如梦。
此己丑旧作,用韵恰与令词相似,因记忆及之,并录奉一笑。    蠲叟又及
    戊戌为一九五八年,时湛翁已七十五岁,忍寒居士亦五十七岁,任上海音乐学院民乐系教授。马、龙二人前此亦略有交往。据《马一浮集•书札》有致龙榆生一函, 时在丁酉腊月十日,阳历1958年1月29日。书云“累书旷未一报。老懒废笔札,想不深责”,是忍寒此前已数数致函湛翁。观湛翁谓“时人唯徇生逐物,往而不反,安知有尽性穷理之事”,知忍寒书中已向湛翁求教性理之学。又从“向时所刻儒书,印本无多,大半散失。今仅往《朱子读书法》一种,若《精义》、《纂疏》之类,须异日发箧,倘有存者,再以奉览”云云,是忍寒求教之际,并询求当日复性书院所刻书,因有本函“《四书纂疏》俟便交毅成奉上”之旁注。翰札末云“雪中率和二绝,聊以为笑,浅易无足观”,率和二绝即《蠲戏斋诗编年集•丁酉》下《和龙榆生读辛稼轩武夷棹歌》及《和龙榆生题丰子恺缘缘堂记》二诗。 以此知忍寒曾将二诗随函附呈湛翁。
    忍寒有恙,未知所患,据谢无量三月十二日致忍寒居士函云“榆生先生,两荷惠笺,具闻近状。宿疴当不至剧……湛翁久未通讯,闻与沈翁倡和, 不胜向往”。知忍寒此年春季之病为时至少半月之久。湛翁援《素问•上古天真论》之语及右丞《酌酒与裴迪》诗句相规勉,或系劳累风邪内侵所至。所谓“留意义理之学”,参照前函所论“尽性穷理之事”,是忍寒前后数札中皆论及义理之学,向湛翁讨教。“《四书纂疏》俟便交毅成奉上”云云,即前函中一时未捡出奉赠者,此时已发箧得书。《四书纂疏》系宋赵顺孙所撰,赵书除傅增湘藏有宋刊一种,静嘉堂藏有元刊一种外,唯《通志堂经解》和《四库全书》收入,外间颇少流传,湛翁刊入《复性书院丛刊•群经统类甲编》,故有是请。《西江月》词乃和忍寒居士见寄韵,缦盫按语引忍寒原唱如下:
西江月
    春中病起偶占寄马湛翁湖上
翠篠徐舒嫩叶,崇兰犹泣芳丛。一楼帘外雨濛濛,春意如今全动。    懊恼拖泥带水,钦迟霁月光风。咏归铿尔与谁同?昨夜还曾入梦。
    入春生病,故上阙着意于雨中之旖旎春景,虚写心情。拖泥带水,喻病中情状,烦恼不已;霁月风光,喻湛翁精神,敬仰有加。“铿而咏归”用《论语•先进》“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之典。孔子问曾点之志,曾点“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点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入梦”乃绾合《论语•述而》“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及刘舍人《序志篇》“齿在踰立,则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大哉圣人之难见也,乃小子之垂梦欤”二典。涵泳下阙,忍寒殆有北面执礼之意。遥想复性书院开设前后,曾有多少俊彦函请拜执北面之礼,湛翁一一复书,每每辞谢。 而复龙书札与和韵皆未正面接触此话题。其和韵上阙所咏春景与龙词相吻。下阙则更别具意味。“世上”句与“山中”句相对,一动一静,一张一弛,折射出两人在抗战以还二十年中被无情世事裹挟而升沉起伏之身影:忍寒因出任汪伪政权立法委员而迭遭磨难,尝尽“翻云覆雨”滋味;湛翁则先随浙大流亡,继而开设复性书院又不旋踵而息迹,无奈退隐杭州之蒋庄,只能“弄月吟风”。但所有动静、张驰,犹如盈虚消息,古今相同,最终都不过是人间一梦而已。看似未曾正面回答忍寒所请,而勘破尘世,贵贱、师生、南北,一切皆空,虽曰未答而实则已答。
    所录同韵《西江月》一首,谓己丑所作,此词已收录《芳杜词外》。 此函所用信笺为宣纸山水、杨柳写意,着色。信封为中式,系湛翁在四川乐山复性书院旧物,落款具名印有“复性书院缄”红字,亦湛翁手笔,此则用墨笔划去,复书“杭州西湖马寄”。
第二通云:
    榆生先生道席:前辱示与啬庵唱和绝句,昨又荷  惠诗及词,悉以见贤者之志。唯  齿及衰陋,以晦翁见况,诚何德以堪之?但增愧悚而已。《纂疏》已托便友奉上,谅不日可到。辅嗣虽长于玄,不及伊川之切近人事。又皇侃《论语义疏》亦富于玄言,取何晏《集解》与朱子《集注》互勘,尤足见玄儒之别。若以皇疏与赵疏并读,当弥觉有味。至于受用,必切己体会之久而后得之,不徒贵其文义也。因感下问之勤,聊贡其区区。别纸和呈一词申谢,不宣。浮顿首。戊戌谷雨日
别纸和呈之词云:
西江月    此亦理窟而非词,幸不责其荒率。
帘外飞花片片,帀天绿树丛丛。无边烟霭入空蒙,定里不知群动。    春去年光似电,人生朝菌冲风。彭殇旦暮本玄同,胡蝶庄周一梦。
    敬詶
忍寒词人见寿韵    戊戌春  蠲叟
戊戌谷雨在旧历三月初二日。此年旧历二月廿五日为湛翁七十五岁诞辰日,故忍寒词人有《西江月•再用前韵报湛丈湖庄兼为七十五寿》之赠。缦盫先生引录忍寒居士原作诗词各一首:
西江月
    再用前韵报湛丈湖庄兼为七十五寿
复性宏开绝学,倾樽乐傍珍丛。绿杨垂手絮蒙蒙。坐听南屏钟动。    半岭徐传戏吹,四时不断花风。故应四海此心同,报道先生无梦。
春晚杂诗之一
湛翁今紫阳,诲我以持敬。养生在其中,直内以复性。大患惟私欲,无欲何由病?我思濂溪语,所务在虚静。谦谦君子德,物来斯顺应。盈虚理则同,往哉期自证。
    “复性”句谓一九三九年九月湛翁在四川乐山乌尤寺开设复性书院,招生授徒,宣教儒学,一反民元以来废经之举,故云“绝学”。“乐傍珍丛”盖当日俊彦、诸生鹜趋书院之写照。绿杨垂手,冬去春来,年光暗转;而“絮蒙蒙”三字,以蒙太奇之移景手法,写湛翁已息影杭州蒋庄。蒋庄即兰陔别墅,系门人蒋国榜(号苏庵)民国初年从无锡著名金石书画收藏家廉惠卿处购得“小万柳堂”改建而易名。 建国初期,因苏庵之请,湛翁定居于此。蒋庄在南屏晚钟西南面,故有“坐听南屏钟动”之句。《庄子•大宗师》曰“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故后世有“至人无梦”之说。末句以“无梦”颂湛翁,赞其为真人、至人。湛翁七十五诞辰,以四海同颂为至人庆寿,既见湛翁学问、为人已至化境,又显忍寒心仪、向往之情。不作应酬常语,尤见格调。
所附《春晚杂诗》一首,即感湛翁第一封书札而作,所谓“儒家不言养生而养生在其中。主静主敬之效也”,因此而将湛翁比作朱熹。“大患”二句,虽为春来病恙所发,而未尝不隐然有追悔当年出任立法委员之意。一九四零年三月,汪精卫坚邀忍寒出任伪职,未待允诺而公布报章。月杪因积劳成疾,胃病大发,医生谓必须休养。而“家口嗷嗷,无以为活”。 经过再三踌躇,一夜痛哭之后,遂离沪赴宁。出处之际,虽大节有亏,而其处境实有不得已之隐情。《老子》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此其当日情怀。十馀年之后,天地翻覆,江山改易,虽系缧绁而获释,而声名狼藉,为人所诟,岂非私欲所招致?抚今追昔,益觉濂溪“虚静”无欲为养生之要道。而虚静谦退,物来顺应,皆贵自证,不假他求。
    自湛翁第一封覆函之后,忍寒又先后寄呈与啬庵唱和绝句及此诗词。湛翁一生服膺晦翁,今忍寒见况,愧悚不堪而辞谢。此时忍寒索要之赵氏《纂疏》已托便友奉上,因并奉告。由此而切入学问。辅嗣长于玄,伊川切近人事,此必忍寒书札所求教者。何晏等集解《论语》,稍涉道家思想,皇侃本《集解》作义疏,敷畅玄言。朱熹集注《论语》,力阐孔子学说,至赵顺孙本《集注》作《纂疏》,旁引朱子嫡传黄榦、辅广、陈淳、陈孔硕、蔡渊、蔡沈、叶味道、胡泳、陈埴、潘柄、黄士毅、真德秀、蔡模等十三家之说为疏,发挥《章句集注》之旨。故湛翁谓取何、朱互勘,“足见玄儒之别”,皇、赵并读,“弥觉有味”,的是传经宝训,大师心诀。
所和《西江月》一词,自称乃揭示义理奥蕴,而不欲以雅词错会。前两句写锦簇团圞之春世界,虽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往来不定,瞬息万变,若以禅心观之,犹若无边烟霭,徐徐融入缥缈、迷茫之境,感觉沉寂,不知群动。春去冬来,电光石火,朝菌已不知晦朔,而犹冲顶大风,其湮灭之须臾可知。由此引出彭祖之寿与中下之殇,以道心冥会,犹如旦暮,混同无别。身为寿星,而竟齐寿夭,等儒佛,非大智慧不能道亦不敢道。 更进一层,庄周梦蝶,尚未辨明化蝶为梦,抑或人生为梦,旋即随梦归寂。湛翁所以屡屡拈出此意,殆有感于二十世纪上半叶之神州,苍黄翻覆,变化无常;人生沉浮,无法置身于鼎沸火燎棋局之外,湛翁如此,忍寒亦如此,因以自慰慰人。 
第三通:
春间北还,大病,入屏风山养疴两月,百事俱废,友朋来书皆不能答。屡辱惠问,并示新词,至乃阙然未报,至歉至歉。近日酷暑,幻躯益不可支,将上匡庐逭暑,藉彼溪山,消吾痼疾。俟秋深始还。临行率尔奉白。又往月松生曾来书,欲为其友索拙字。浮目力益败,久废临池,实苦未能应命,并希代为致歉。即不另复。诸唯  顺时葆爱,不尽。浮白。
                                            旧六月八日
    缦盫谓此函为湛翁旧历庚子六月初八日,即公园一九六O年七月一日致忍寒之书札。忍寒得湛翁此札,即赋《八声甘州》一阕奉呈:
八声甘州
    得马湛丈湖上来书,云将往匡庐避暑,因挦撦六一、东坡词句缀成一曲,寄呈博笑。
爱双龙飞出迓高轩,何幸过吾邦!听冲涛旋濑,钧天广乐,水石舂撞。畅以光风霁月,幽梦落山窗。倘可谐深趣,渐尽分庞。尚想遗规鹿洞,企紫阳高躅,俗虑都降。问千家弦诵,村笛亦成腔。溯溪流、闲寻萧寺,阻追随、日影转经幢。凝情久,西飞归来,怅对长江。
湛翁春间大病,不知何病。其上屏风山养疴在四月初,两月后回蒋庄,故有“百事俱废,友朋来书皆不能答”之语。期间忍寒屡屡致书湛翁,并贶新词,故有此答书。“将上匡庐逭暑”、“临行率尔奉白”,湛翁于六月上匡庐, 故于友朋来书一一作答,并谢匆仓不恭。所以于此书中提及松生代友索字一事,松生名沐幹,忍寒之堂兄也。忍寒为长房进士龙赓言之三子,松生则三房举人龙审言之次子。堂房排行,松生五,忍寒七。 松生生于1899年前后, 大于忍寒三岁许。松生系印光法师弟子,曾为复性书院通信讲友,故一九四零至一九四二年间与湛翁多有书信往返。 松生旧居沪上,代友索字,故而致书。湛翁病目,久废临池,未能应命,故请忍寒致歉。
忍寒早年专注于《东坡词》之研究,于一九三一年著成《东坡乐府笺》,一九三六年出版,一九五八年重版,故于此时撷取六一、东坡词句绾合新声。
    爱双龙飞出迓高轩,双龙用坡词《减字木兰花》“双龙对起,白甲苍髯烟雨里”之句。此词小序云:“钱塘西湖有诗僧清顺,所居藏春坞,门前有二古松,各有凌霄花络其上,顺常昼卧其下。时余为郡,一日屏骑从过之,松风骚然,顺指落花求韵,余为赋此。”蒋庄面临凤凰山之院落中有两棵百年白玉兰,华盖蔽日,树根露于地面之上,如苍虬盘曲。故忍寒引坡词以况之。“吾邦”用坡词《满廷芳(三十三年)》“江南岸,不因送子,宁肯过吾邦”句,盖幸两棵白玉兰之植于蒋庄也。“冲涛旋濑”句用柳宗元《袁家渇记》“冲涛旋濑,退贮溪谷”语,为其面临西湖也。“光风霁月”句用坡词《西江月》“更看微月转光风,归去香云入梦”语,故续以“幽梦萝山窗”也。“幽梦”一词用坡词《昭君怨•送别》“谁作桓伊三弄,惊破绿窗幽梦”句。上阙描述湛翁在蒋庄之隐居生活,尽其闲适,谐其深趣。
    下阙转写自己。再比湛翁为紫阳。谓每想到白鹿洞遗规和紫阳高尚之品行,一切俗虑杂念顿消。此句可悟马、龙所酬唱之《西江月》词中,多有两翁身世感慨所系。忍寒以昔日之事,或每存懊恼之想;湛翁劝以达观,导以养生,遂使其杂虑消释,心灵净化。由此怀想弦诵遗规者,必化俗如应响,故村笛亦成腔。如此贤哲,怎不令人敬仰怀想?然则此时即欲溯溪流,寻访高人读书之萧寺。无奈湛翁将去匡庐逭暑,待自己赴杭,必已人去寺空,唯有日影东西,环转经幢。“凝情”句用《六一词•长相思》下阙:“长江东,长江西,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匡庐在上海和杭州西面之长江边,意谓湛翁西去匡庐避暑,即使追随寻访,亦无法北面执礼,唯有盼其逭暑早日归来。而当时凝情久伫,固唯有怅对长江。无奈之境,不已之情,随东去流水,永永追怀。
    《忍寒庐劫后所存词人书札下》有马一浮寄旧录诗文四篇,其中《宋遗民诗选序》一首收入《马一浮集》第二册“序跋书启”类之第一篇,其文二“予”字,手稿作“浮”;“饿死”,手稿作“死饿”;“求出于”,手稿作“求自出于”;“使举一世”,手稿作“夫举一世”;又手稿末有“己酉闰月望日马浮序”九字,可资校正。其他三首均未收,迻录于下:
子珪尊兄五十九始得子友朋皆贺因作此诗以寿之  己巳三月湛翁
六十闾丘始壮年,早闻种木长风烟。锦屏瑶瑟占春好,玉树芝兰得气先。家有丹砂宜寿考,天留白璧与仁贤。兴宗岂藉青囊秘,必取楹书抵万廛。 
    此诗写于八行笺上,右上角有一贴条,书“民国十八年湛翁四十七岁”十一字;左下角钤“榆生珍藏”阳文方印一。
子珪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名姓。己巳三月即民国十八年(1929)三月,是子珪生于同治九年(1870)或十年(1871),大于湛翁一轮许,故称“尊兄”。
    年近甲子,亦垂垂老矣,忽而得子,喜从天降。双喜临门,因以诗颂寿贺子。《新序•杂事五》载:“齐有闾丘卭,年十八,道遮宣王曰:‘家贫亲老,愿得小仕。’宣王曰:‘子年尚稚,未可也。’闾丘卭对曰:‘不然,昔有颛顼,行年十二而治天下;秦项槖七岁为圣人师。由此观之,卭不肖耳,年不稚矣。’宣王曰:‘未有咫角骖驹而能服重致远者也。由此观之,夫士亦华发堕颠而后可用耳。”宣王谓闾丘年十八为尚幼,其意士必华发堕颠始称壮而可仕。今子珪行年六十而得子,知其气体犹壮。既颂寿而又贺子,盖隐含大椿以八千岁为春秋之意。所以不用《庄子》典者,避俗也。語曰:“一年之计,莫如种谷;十年之计,莫如种木。”黄庭坚《郭明父作西斋于颍尾请予赋诗二首》之一云:“食贫自以官为业,闻说西斋意凛然。万卷藏书宜子弟,十年种木长风烟。”山谷本古语而赠明父,湛翁又套用山谷诗而颂子珪。锦屏,妇女之居处。玉树芝兰,用《世说新语•言语》“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之典。于锦屏闺房之中,琴瑟绸缪之际,而能震一索而得男,岂非占春有术?一联之中,亦戏亦贺,寓谐于庄,了无俗痕。由占春有术引出“家有丹砂”句,颂寿;由“玉树芝兰”引出“天留白璧”句,贺子:皆水到渠成之语。青囊秘用《晋书•郭璞传》郭公授璞青囊书之典,后以青囊指卜筮之术。楹书用《晏子春秋》之典。《杂下三十》:“ 晏子病,将死,凿楹纳书焉,谓其妻曰:‘楹语也,子壮而示之。’”子珪六十得子,难及其立,故规劝当遗子以书,而不当占卜以祝。全诗四联,前三联颂寿、贺子,双管齐下,尾联告诫叮咛,有遗黄金千鎰,不如遗书之意。颂贺而不忘告诫,自是仁者之情怀。
又:
西风欺短褐,落日澹黄昏。游子河梁去,居人独闭门。寻梦隐北牖,得句向南园。识字忧患始,啾啾瀰断原。
                越浮
此诗背景不明,录而不笺。另有复金弘恕先生书一通,迻录如下:
复金弘恕先生书
    弘恕先生有道:心粲转到中秋日惠书,具见仁者日用功夫甚密。谬承下问,益佩虚衷。仆杜口已久,实愧不能有所增益。四方士友以书见及者,往往涉月经时,阙于裁答,幸恕其简。见示尊撰《修观程序》,此在古人本其体验,垂示方便法门。入处(原作“差”,涂去改写)纵有差殊,指归实无二致。若论起信观、无念法,意在穷究生住异灭四相,当体不可得,所谓心无初相,心即常住者。凡夫二乘观智所不能及也。久久淳熟,自可豁然。仁者既行之得力,自可依此而修,但勿存取证相及拟议物智境界,此最为学道人所忌,以人法二执未尽,终无相应分也。禅宗亦无奇特,祗是夺去麤识,教人自看,故谓无法与人。纵有胜妙见解悉予铲除,不留毫发,不可重增系缚,转见模糊。一切言句皆因病发药,病止药亡,了无一字。末法劣机,祗欲呈见解,求印证,不知此中无前路。惟须自前,不可依人。因来问涉及之,实亦肤说耳。《坛经》云:无者无何事,念者念何物。仁者既以无念为宗,曹溪此言亦不劳重举。尊稿坿还,唯坐进此道。不宣。马湛翁和南。
    弘恕居士为刘洙源之弟子,浙江上虞人,号澹园。曾为其师刊印《佛法要领》一书,又促成师多杰尊者《中国藏密宝典》之印行。
心粲即袁心粲,湛翁弟子。盖弘恕新著《修观程序》,因请心粲转呈湛翁求教。所谓“中秋”,不知何年。考弘恕与其师洙源往来书函,洙源于卅六年春三月朔日致弘恕函中有“君《修观程序》五条”云云,此知弘恕著成《修观程序》之后,曾上呈乃师批改,亦转呈湛翁请益。若先呈其师,后转湛翁,则很可能是一九四七年之中秋。时湛翁因书院罢讲,与朋侪及弟子书函中数数言及“杜口”,故此函亦云“仆杜口已久”。《修观程序》一篇内容,据洙源复弘恕函,可知分为:皈敬求加、诵咒调息、推散四大、谛观无念、向发愿五条。弘恕为洙源入室弟子,故洙源复书据实批评,斥为:一、不辨法门高下。二、不依先圣口传。三、破坏心法。四、违反起信。相对洙源,湛翁与弘恕关系较疏,故言辞甚为婉转,然亦一一科判,不稍姑息含混。其言“一切言句皆因病发药,病止药亡,了无一字。末法劣机,祗欲呈见解,求印证,不知此中无前路。惟须自前,不可依人”, 实亦因病发药,医其病痛。我侪读禅宗公案,昧于机语,往往不知所云。今读湛翁“禅宗亦无奇特,祗是夺去麤识,教人自看,故谓无法与人。纵有胜妙见解悉予铲除,不留毫发,不可重增系缚,转见模糊”一语,亦可洒然有所省悟。末复拈出弘恕“以无念为宗”,证以禅宗《坛经》二语,犹各各为人悉檀。既已引之矣,犹曰“不劳重举”,深得语言婉转之妙。
    湛翁一生以六经为研治鹄的,兴灭继绝,复又洞达世事,历尽沧桑,故其出处语默,特立独行,尤其书院罢讲杜口之后,栖息蒋庄,大隐隐市,诚已无求于世,寡交于人矣。唯忍寒性情中人,以要妙之情思,摛云霞之锦藻,声律韵语,亦足自多。然牵于情,出于义,堕苍黄而系缧绁,乃翻然悟彻,遂成龙、马因缘。观禅因墨缘,端在声律,就中大师慧识,词人情怀,经典醇厚之理,尘埃蝉脱之想,蒼狗白云之世,赤诚炎凉之情,固已织锦绣鞶,云蒸霞蔚矣。至若湛翁手钞旧诗旧文馈遗忍寒,以及忍寒收集之贺子珪得子诗、五言诗,其往来细节因由,尚须博访知情者以发其覆。


                                                                                   二○○七年五月十二日至六月十日稿
                                                                                                   九月二日增订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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