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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一浮佚诗佚文小笺——马一浮与龙榆生交往因缘剪影 |
作者:虞万里 |
    马一浮著作、诗文、书信之整理始于一九八三年,中因遗稿蒐集和经费问题数次停顿,至一九九六年始出版三卷本《马一浮集》。 期间种种缘由,搜罗未能尽善,遗珠尚多。去年应中研院文哲所之邀请,赴台作“儒家经典的形成”讲座,得林庆彰、蒋秋华教授惠赠《近代词人手札墨迹》精装三册,由文哲所林玫仪教授编辑。《墨迹》分为三辑:即《忍寒庐劫后所存词人书札》,系著名词学家龙榆生旧藏友朋书札;《安缦室所藏词人书札》,系龙之高足张寿平(号缦盫)先生所藏乃师手札十五通;附辑为张寿平和龙夏才合辑之《词人龙榆生先生年谱初稿》、龙氏自述《苜蓿生涯過廿年》及龍氏藏印若干。全书彩色影印,精致典雅。《忍寒庐书札》中有马一浮致龙榆生书札三通,附《西江月》词二首,另有忍寒庐所藏马一浮寄旧录诗文四篇。检核《马一浮集》,唯所录示《宋遗民诗选序》一首,今收入第二册“序跋书启”类之第一篇,其他均失收。兹迻录之,并略予笺释。张寿平先生于诗词之后亦有按语,间亦撷取,以助理解。 所录马一浮札三通前, 缦盫寿平先生有一绝句云: 题  马一浮湛翁诗词札  忍寒庐旧藏 《楞严经》:“如湛沉巨海,流一浮沤,起灭无从。”     佛子因风忧短褐,师门藏月喜清光。指册中《西江月》三阙。微身本亦湛沧海,趁月一浮访蒋庄。湛翁学处。                                                  戊寅秋  缦盫初稿     戊寅为一九九八年,时湛翁仙逝已三十余年,睹物思人,而犹欲“趁月一浮访蒋庄”,向往之情,溢于言表。所揭《楞严经》语,的是湛翁名字取义。由此而反覆沉吟其乘化前《拟告别诸亲友》诗之“沤灭全归海,花开正满枝”一联,可深悟哲人早已了然生死于改名之时矣。 第一通云: 榆生先生左右:得书喜清恙差已。留意义理之学,甚善甚善。旁注:《四书纂疏》俟便交毅成奉上。儒家不言养生而养生在其中。主静主敬之效也。《素问》言“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亦是却病无上妙药。王右丞诗云:“世事浮云何足道,不如高卧且加餐。”愿为贤者诵之。不远及。 惠词和如别纸。              三月廿九日  浮白 另二纸各书《西江月》词一首,一云: 野旷天连草际,岩幽露温兰丛。仙人吹笛破鸿蒙,昨夜星河影动。    世上翻云覆雨,山中弄月吟风。盈虚消息古今同,只是阎浮一梦。 西江月和 忍寒居士见寄韵              戊戌春  蠲叟 又一云: 西江月 吹皱一池春水,东风又换西风。村歌社鼓月明中,到处鱼惊荷动。    堤柳分来暗绿,湖波流尽残红。六时花外远闻钟,过眼轻尘如梦。 此己丑旧作,用韵恰与令词相似,因记忆及之,并录奉一笑。    蠲叟又及     戊戌为一九五八年,时湛翁已七十五岁,忍寒居士亦五十七岁,任上海音乐学院民乐系教授。马、龙二人前此亦略有交往。据《马一浮集•书札》有致龙榆生一函, 时在丁酉腊月十日,阳历1958年1月29日。书云“累书旷未一报。老懒废笔札,想不深责”,是忍寒此前已数数致函湛翁。观湛翁谓“时人唯徇生逐物,往而不反,安知有尽性穷理之事”,知忍寒书中已向湛翁求教性理之学。又从“向时所刻儒书,印本无多,大半散失。今仅往《朱子读书法》一种,若《精义》、《纂疏》之类,须异日发箧,倘有存者,再以奉览”云云,是忍寒求教之际,并询求当日复性书院所刻书,因有本函“《四书纂疏》俟便交毅成奉上”之旁注。翰札末云“雪中率和二绝,聊以为笑,浅易无足观”,率和二绝即《蠲戏斋诗编年集•丁酉》下《和龙榆生读辛稼轩武夷棹歌》及《和龙榆生题丰子恺缘缘堂记》二诗。 以此知忍寒曾将二诗随函附呈湛翁。     忍寒有恙,未知所患,据谢无量三月十二日致忍寒居士函云“榆生先生,两荷惠笺,具闻近状。宿疴当不至剧……湛翁久未通讯,闻与沈翁倡和, 不胜向往”。知忍寒此年春季之病为时至少半月之久。湛翁援《素问•上古天真论》之语及右丞《酌酒与裴迪》诗句相规勉,或系劳累风邪内侵所至。所谓“留意义理之学”,参照前函所论“尽性穷理之事”,是忍寒前后数札中皆论及义理之学,向湛翁讨教。“《四书纂疏》俟便交毅成奉上”云云,即前函中一时未捡出奉赠者,此时已发箧得书。《四书纂疏》系宋赵顺孙所撰,赵书除傅增湘藏有宋刊一种,静嘉堂藏有元刊一种外,唯《通志堂经解》和《四库全书》收入,外间颇少流传,湛翁刊入《复性书院丛刊•群经统类甲编》,故有是请。《西江月》词乃和忍寒居士见寄韵,缦盫按语引忍寒原唱如下: 西江月     春中病起偶占寄马湛翁湖上 翠篠徐舒嫩叶,崇兰犹泣芳丛。一楼帘外雨濛濛,春意如今全动。    懊恼拖泥带水,钦迟霁月光风。咏归铿尔与谁同?昨夜还曾入梦。     入春生病,故上阙着意于雨中之旖旎春景,虚写心情。拖泥带水,喻病中情状,烦恼不已;霁月风光,喻湛翁精神,敬仰有加。“铿而咏归”用《论语•先进》“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之典。孔子问曾点之志,曾点“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点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入梦”乃绾合《论语•述而》“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及刘舍人《序志篇》“齿在踰立,则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大哉圣人之难见也,乃小子之垂梦欤”二典。涵泳下阙,忍寒殆有北面执礼之意。遥想复性书院开设前后,曾有多少俊彦函请拜执北面之礼,湛翁一一复书,每每辞谢。 而复龙书札与和韵皆未正面接触此话题。其和韵上阙所咏春景与龙词相吻。下阙则更别具意味。“世上”句与“山中”句相对,一动一静,一张一弛,折射出两人在抗战以还二十年中被无情世事裹挟而升沉起伏之身影:忍寒因出任汪伪政权立法委员而迭遭磨难,尝尽“翻云覆雨”滋味;湛翁则先随浙大流亡,继而开设复性书院又不旋踵而息迹,无奈退隐杭州之蒋庄,只能“弄月吟风”。但所有动静、张驰,犹如盈虚消息,古今相同,最终都不过是人间一梦而已。看似未曾正面回答忍寒所请,而勘破尘世,贵贱、师生、南北,一切皆空,虽曰未答而实则已答。     所录同韵《西江月》一首,谓己丑所作,此词已收录《芳杜词外》。 此函所用信笺为宣纸山水、杨柳写意,着色。信封为中式,系湛翁在四川乐山复性书院旧物,落款具名印有“复性书院缄”红字,亦湛翁手笔,此则用墨笔划去,复书“杭州西湖马寄”。 第二通云:     榆生先生道席:前辱示与啬庵唱和绝句,昨又荷  惠诗及词,悉以见贤者之志。唯  齿及衰陋,以晦翁见况,诚何德以堪之?但增愧悚而已。《纂疏》已托便友奉上,谅不日可到。辅嗣虽长于玄,不及伊川之切近人事。又皇侃《论语义疏》亦富于玄言,取何晏《集解》与朱子《集注》互勘,尤足见玄儒之别。若以皇疏与赵疏并读,当弥觉有味。至于受用,必切己体会之久而后得之,不徒贵其文义也。因感下问之勤,聊贡其区区。别纸和呈一词申谢,不宣。浮顿首。戊戌谷雨日 别纸和呈之词云: 西江月    此亦理窟而非词,幸不责其荒率。 帘外飞花片片,帀天绿树丛丛。无边烟霭入空蒙,定里不知群动。    春去年光似电,人生朝菌冲风。彭殇旦暮本玄同,胡蝶庄周一梦。     敬詶 忍寒词人见寿韵    戊戌春  蠲叟 戊戌谷雨在旧历三月初二日。此年旧历二月廿五日为湛翁七十五岁诞辰日,故忍寒词人有《西江月•再用前韵报湛丈湖庄兼为七十五寿》之赠。缦盫先生引录忍寒居士原作诗词各一首: 西江月     再用前韵报湛丈湖庄兼为七十五寿 复性宏开绝学,倾樽乐傍珍丛。绿杨垂手絮蒙蒙。坐听南屏钟动。    半岭徐传戏吹,四时不断花风。故应四海此心同,报道先生无梦。 春晚杂诗之一 湛翁今紫阳,诲我以持敬。养生在其中,直内以复性。大患惟私欲,无欲何由病?我思濂溪语,所务在虚静。谦谦君子德,物来斯顺应。盈虚理则同,往哉期自证。     “复性”句谓一九三九年九月湛翁在四川乐山乌尤寺开设复性书院,招生授徒,宣教儒学,一反民元以来废经之举,故云“绝学”。“乐傍珍丛”盖当日俊彦、诸生鹜趋书院之写照。绿杨垂手,冬去春来,年光暗转;而“絮蒙蒙”三字,以蒙太奇之移景手法,写湛翁已息影杭州蒋庄。蒋庄即兰陔别墅,系门人蒋国榜(号苏庵)民国初年从无锡著名金石书画收藏家廉惠卿处购得“小万柳堂”改建而易名。 建国初期,因苏庵之请,湛翁定居于此。蒋庄在南屏晚钟西南面,故有“坐听南屏钟动”之句。《庄子•大宗师》曰“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故后世有“至人无梦”之说。末句以“无梦”颂湛翁,赞其为真人、至人。湛翁七十五诞辰,以四海同颂为至人庆寿,既见湛翁学问、为人已至化境,又显忍寒心仪、向往之情。不作应酬常语,尤见格调。 所附《春晚杂诗》一首,即感湛翁第一封书札而作,所谓“儒家不言养生而养生在其中。主静主敬之效也”,因此而将湛翁比作朱熹。“大患”二句,虽为春来病恙所发,而未尝不隐然有追悔当年出任立法委员之意。一九四零年三月,汪精卫坚邀忍寒出任伪职,未待允诺而公布报章。月杪因积劳成疾,胃病大发,医生谓必须休养。而“家口嗷嗷,无以为活”。 经过再三踌躇,一夜痛哭之后,遂离沪赴宁。出处之际,虽大节有亏,而其处境实有不得已之隐情。《老子》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此其当日情怀。十馀年之后,天地翻覆,江山改易,虽系缧绁而获释,而声名狼藉,为人所诟,岂非私欲所招致?抚今追昔,益觉濂溪“虚静”无欲为养生之要道。而虚静谦退,物来顺应,皆贵自证,不假他求。     自湛翁第一封覆函之后,忍寒又先后寄呈与啬庵唱和绝句及此诗词。湛翁一生服膺晦翁,今忍寒见况,愧悚不堪而辞谢。此时忍寒索要之赵氏《纂疏》已托便友奉上,因并奉告。由此而切入学问。辅嗣长于玄,伊川切近人事,此必忍寒书札所求教者。何晏等集解《论语》,稍涉道家思想,皇侃本《集解》作义疏,敷畅玄言。朱熹集注《论语》,力阐孔子学说,至赵顺孙本《集注》作《纂疏》,旁引朱子嫡传黄榦、辅广、陈淳、陈孔硕、蔡渊、蔡沈、叶味道、胡泳、陈埴、潘柄、黄士毅、真德秀、蔡模等十三家之说为疏,发挥《章句集注》之旨。故湛翁谓取何、朱互勘,“足见玄儒之别”,皇、赵并读,“弥觉有味”,的是传经宝训,大师心诀。 所和《西江月》一词,自称乃揭示义理奥蕴,而不欲以雅词错会。前两句写锦簇团圞之春世界,虽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往来不定,瞬息万变,若以禅心观之,犹若无边烟霭,徐徐融入缥缈、迷茫之境,感觉沉寂,不知群动。春去冬来,电光石火,朝菌已不知晦朔,而犹冲顶大风,其湮灭之须臾可知。由此引出彭祖之寿与中下之殇,以道心冥会,犹如旦暮,混同无别。身为寿星,而竟齐寿夭,等儒佛,非大智慧不能道亦不敢道。 更进一层,庄周梦蝶,尚未辨明化蝶为梦,抑或人生为梦,旋即随梦归寂。湛翁所以屡屡拈出此意,殆有感于二十世纪上半叶之神州,苍黄翻覆,变化无常;人生沉浮,无法置身于鼎沸火燎棋局之外,湛翁如此,忍寒亦如此,因以自慰慰人。  第三通: 春间北还,大病,入屏风山养疴两月,百事俱废,友朋来书皆不能答。屡辱惠问,并示新词,至乃阙然未报,至歉至歉。近日酷暑,幻躯益不可支,将上匡庐逭暑,藉彼溪山,消吾痼疾。俟秋深始还。临行率尔奉白。又往月松生曾来书,欲为其友索拙字。浮目力益败,久废临池,实苦未能应命,并希代为致歉。即不另复。诸唯  顺时葆爱,不尽。浮白。                                             旧六月八日     缦盫谓此函为湛翁旧历庚子六月初八日,即公园一九六O年七月一日致忍寒之书札。忍寒得湛翁此札,即赋《八声甘州》一阕奉呈: 八声甘州     得马湛丈湖上来书,云将往匡庐避暑,因挦撦六一、东坡词句缀成一曲,寄呈博笑。 爱双龙飞出迓高轩,何幸过吾邦!听冲涛旋濑,钧天广乐,水石舂撞。畅以光风霁月,幽梦落山窗。倘可谐深趣,渐尽分庞。尚想遗规鹿洞,企紫阳高躅,俗虑都降。问千家弦诵,村笛亦成腔。溯溪流、闲寻萧寺,阻追随、日影转经幢。凝情久,西飞归来,怅对长江。 湛翁春间大病,不知何病。其上屏风山养疴在四月初,两月后回蒋庄,故有“百事俱废,友朋来书皆不能答”之语。期间忍寒屡屡致书湛翁,并贶新词,故有此答书。“将上匡庐逭暑”、“临行率尔奉白”,湛翁于六月上匡庐, 故于友朋来书一一作答,并谢匆仓不恭。所以于此书中提及松生代友索字一事,松生名沐幹,忍寒之堂兄也。忍寒为长房进士龙赓言之三子,松生则三房举人龙审言之次子。堂房排行,松生五,忍寒七。 松生生于1899年前后, 大于忍寒三岁许。松生系印光法师弟子,曾为复性书院通信讲友,故一九四零至一九四二年间与湛翁多有书信往返。 松生旧居沪上,代友索字,故而致书。湛翁病目,久废临池,未能应命,故请忍寒致歉。 忍寒早年专注于《东坡词》之研究,于一九三一年著成《东坡乐府笺》,一九三六年出版,一九五八年重版,故于此时撷取六一、东坡词句绾合新声。     爱双龙飞出迓高轩,双龙用坡词《减字木兰花》“双龙对起,白甲苍髯烟雨里”之句。此词小序云:“钱塘西湖有诗僧清顺,所居藏春坞,门前有二古松,各有凌霄花络其上,顺常昼卧其下。时余为郡,一日屏骑从过之,松风骚然,顺指落花求韵,余为赋此。”蒋庄面临凤凰山之院落中有两棵百年白玉兰,华盖蔽日,树根露于地面之上,如苍虬盘曲。故忍寒引坡词以况之。“吾邦”用坡词《满廷芳(三十三年)》“江南岸,不因送子,宁肯过吾邦”句,盖幸两棵白玉兰之植于蒋庄也。“冲涛旋濑”句用柳宗元《袁家渇记》“冲涛旋濑,退贮溪谷”语,为其面临西湖也。“光风霁月”句用坡词《西江月》“更看微月转光风,归去香云入梦”语,故续以“幽梦萝山窗”也。“幽梦”一词用坡词《昭君怨•送别》“谁作桓伊三弄,惊破绿窗幽梦”句。上阙描述湛翁在蒋庄之隐居生活,尽其闲适,谐其深趣。     下阙转写自己。再比湛翁为紫阳。谓每想到白鹿洞遗规和紫阳高尚之品行,一切俗虑杂念顿消。此句可悟马、龙所酬唱之《西江月》词中,多有两翁身世感慨所系。忍寒以昔日之事,或每存懊恼之想;湛翁劝以达观,导以养生,遂使其杂虑消释,心灵净化。由此怀想弦诵遗规者,必化俗如应响,故村笛亦成腔。如此贤哲,怎不令人敬仰怀想?然则此时即欲溯溪流,寻访高人读书之萧寺。无奈湛翁将去匡庐逭暑,待自己赴杭,必已人去寺空,唯有日影东西,环转经幢。“凝情”句用《六一词•长相思》下阙:“长江东,长江西,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匡庐在上海和杭州西面之长江边,意谓湛翁西去匡庐避暑,即使追随寻访,亦无法北面执礼,唯有盼其逭暑早日归来。而当时凝情久伫,固唯有怅对长江。无奈之境,不已之情,随东去流水,永永追怀。     《忍寒庐劫后所存词人书札下》有马一浮寄旧录诗文四篇,其中《宋遗民诗选序》一首收入《马一浮集》第二册“序跋书启”类之第一篇,其文二“予”字,手稿作“浮”;“饿死”,手稿作“死饿”;“求出于”,手稿作“求自出于”;“使举一世”,手稿作“夫举一世”;又手稿末有“己酉闰月望日马浮序”九字,可资校正。其他三首均未收,迻录于下: 子珪尊兄五十九始得子友朋皆贺因作此诗以寿之  己巳三月湛翁 六十闾丘始壮年,早闻种木长风烟。锦屏瑶瑟占春好,玉树芝兰得气先。家有丹砂宜寿考,天留白璧与仁贤。兴宗岂藉青囊秘,必取楹书抵万廛。      此诗写于八行笺上,右上角有一贴条,书“民国十八年湛翁四十七岁”十一字;左下角钤“榆生珍藏”阳文方印一。 子珪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名姓。己巳三月即民国十八年(1929)三月,是子珪生于同治九年(1870)或十年(1871),大于湛翁一轮许,故称“尊兄”。     年近甲子,亦垂垂老矣,忽而得子,喜从天降。双喜临门,因以诗颂寿贺子。《新序•杂事五》载:“齐有闾丘卭,年十八,道遮宣王曰:‘家贫亲老,愿得小仕。’宣王曰:‘子年尚稚,未可也。’闾丘卭对曰:‘不然,昔有颛顼,行年十二而治天下;秦项槖七岁为圣人师。由此观之,卭不肖耳,年不稚矣。’宣王曰:‘未有咫角骖驹而能服重致远者也。由此观之,夫士亦华发堕颠而后可用耳。”宣王谓闾丘年十八为尚幼,其意士必华发堕颠始称壮而可仕。今子珪行年六十而得子,知其气体犹壮。既颂寿而又贺子,盖隐含大椿以八千岁为春秋之意。所以不用《庄子》典者,避俗也。語曰:“一年之计,莫如种谷;十年之计,莫如种木。”黄庭坚《郭明父作西斋于颍尾请予赋诗二首》之一云:“食贫自以官为业,闻说西斋意凛然。万卷藏书宜子弟,十年种木长风烟。”山谷本古语而赠明父,湛翁又套用山谷诗而颂子珪。锦屏,妇女之居处。玉树芝兰,用《世说新语•言语》“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之典。于锦屏闺房之中,琴瑟绸缪之际,而能震一索而得男,岂非占春有术?一联之中,亦戏亦贺,寓谐于庄,了无俗痕。由占春有术引出“家有丹砂”句,颂寿;由“玉树芝兰”引出“天留白璧”句,贺子:皆水到渠成之语。青囊秘用《晋书•郭璞传》郭公授璞青囊书之典,后以青囊指卜筮之术。楹书用《晏子春秋》之典。《杂下三十》:“ 晏子病,将死,凿楹纳书焉,谓其妻曰:‘楹语也,子壮而示之。’”子珪六十得子,难及其立,故规劝当遗子以书,而不当占卜以祝。全诗四联,前三联颂寿、贺子,双管齐下,尾联告诫叮咛,有遗黄金千鎰,不如遗书之意。颂贺而不忘告诫,自是仁者之情怀。 又: 西风欺短褐,落日澹黄昏。游子河梁去,居人独闭门。寻梦隐北牖,得句向南园。识字忧患始,啾啾瀰断原。                 越浮 此诗背景不明,录而不笺。另有复金弘恕先生书一通,迻录如下: 复金弘恕先生书     弘恕先生有道:心粲转到中秋日惠书,具见仁者日用功夫甚密。谬承下问,益佩虚衷。仆杜口已久,实愧不能有所增益。四方士友以书见及者,往往涉月经时,阙于裁答,幸恕其简。见示尊撰《修观程序》,此在古人本其体验,垂示方便法门。入处(原作“差”,涂去改写)纵有差殊,指归实无二致。若论起信观、无念法,意在穷究生住异灭四相,当体不可得,所谓心无初相,心即常住者。凡夫二乘观智所不能及也。久久淳熟,自可豁然。仁者既行之得力,自可依此而修,但勿存取证相及拟议物智境界,此最为学道人所忌,以人法二执未尽,终无相应分也。禅宗亦无奇特,祗是夺去麤识,教人自看,故谓无法与人。纵有胜妙见解悉予铲除,不留毫发,不可重增系缚,转见模糊。一切言句皆因病发药,病止药亡,了无一字。末法劣机,祗欲呈见解,求印证,不知此中无前路。惟须自前,不可依人。因来问涉及之,实亦肤说耳。《坛经》云:无者无何事,念者念何物。仁者既以无念为宗,曹溪此言亦不劳重举。尊稿坿还,唯坐进此道。不宣。马湛翁和南。     弘恕居士为刘洙源之弟子,浙江上虞人,号澹园。曾为其师刊印《佛法要领》一书,又促成师多杰尊者《中国藏密宝典》之印行。 心粲即袁心粲,湛翁弟子。盖弘恕新著《修观程序》,因请心粲转呈湛翁求教。所谓“中秋”,不知何年。考弘恕与其师洙源往来书函,洙源于卅六年春三月朔日致弘恕函中有“君《修观程序》五条”云云,此知弘恕著成《修观程序》之后,曾上呈乃师批改,亦转呈湛翁请益。若先呈其师,后转湛翁,则很可能是一九四七年之中秋。时湛翁因书院罢讲,与朋侪及弟子书函中数数言及“杜口”,故此函亦云“仆杜口已久”。《修观程序》一篇内容,据洙源复弘恕函,可知分为:皈敬求加、诵咒调息、推散四大、谛观无念、向发愿五条。弘恕为洙源入室弟子,故洙源复书据实批评,斥为:一、不辨法门高下。二、不依先圣口传。三、破坏心法。四、违反起信。相对洙源,湛翁与弘恕关系较疏,故言辞甚为婉转,然亦一一科判,不稍姑息含混。其言“一切言句皆因病发药,病止药亡,了无一字。末法劣机,祗欲呈见解,求印证,不知此中无前路。惟须自前,不可依人”, 实亦因病发药,医其病痛。我侪读禅宗公案,昧于机语,往往不知所云。今读湛翁“禅宗亦无奇特,祗是夺去麤识,教人自看,故谓无法与人。纵有胜妙见解悉予铲除,不留毫发,不可重增系缚,转见模糊”一语,亦可洒然有所省悟。末复拈出弘恕“以无念为宗”,证以禅宗《坛经》二语,犹各各为人悉檀。既已引之矣,犹曰“不劳重举”,深得语言婉转之妙。     湛翁一生以六经为研治鹄的,兴灭继绝,复又洞达世事,历尽沧桑,故其出处语默,特立独行,尤其书院罢讲杜口之后,栖息蒋庄,大隐隐市,诚已无求于世,寡交于人矣。唯忍寒性情中人,以要妙之情思,摛云霞之锦藻,声律韵语,亦足自多。然牵于情,出于义,堕苍黄而系缧绁,乃翻然悟彻,遂成龙、马因缘。观禅因墨缘,端在声律,就中大师慧识,词人情怀,经典醇厚之理,尘埃蝉脱之想,蒼狗白云之世,赤诚炎凉之情,固已织锦绣鞶,云蒸霞蔚矣。至若湛翁手钞旧诗旧文馈遗忍寒,以及忍寒收集之贺子珪得子诗、五言诗,其往来细节因由,尚须博访知情者以发其覆。
                                                                                   二○○七年五月十二日至六月十日稿                                                                                                    九月二日增订完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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