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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铁论》可与《史记》互证“实录” |
作者:施 丁 |
【摘要】《盐铁论》是汉代桓宽所撰的历史专题作品。其中“论难”的内容,多引秦汉史事,可与司马迁《史记》有关内容互相印证,信为“实录”。其内容关键是盐铁之利问题,主要内容则有盐铁经营权、对匈奴和战、经营西域、尚德严刑、官吏权利诸方面。御史大夫桑弘羊代表主张官营、主战、严刑、权利的一方;贤良、文学代表庶人主张民营、主和、尚德、反贪的一方。桓宽思想倾向于贤良文学,深受司马迁思想影响,同属豪富抗拒皇权专制的思想路线。 【关键词】《盐铁论》 桓宽  桑弘羊大夫  贤良文学 《史记》 司马迁 《盐铁论》是盐铁会议纪录经过整理的文章。按班固说,桓宽撰《盐铁论》“推衍盐铁会议,增广条目,极其论难,著数万言,亦欲以究治乱,成一家之旨焉” ,可谓历史专题作品。其“论难”内容多引秦汉史事,可与司马迁《史记》有关内容互相对照加以印证。扬雄、班固等谓司马迁《史记》“实录” ,班彪谓司马迁“良史之才” ,王充谓司马迁“书汉世实事之人” ,可从《史记》所写汉世史事得到证实;亦可从《盐铁论》内容以证明之。     《盐铁论》的关键是盐铁之利问题,所涉及主要内容则有盐铁经营权、对匈奴和战、经营西域、尚德严刑、官吏权利诸方面。 (一)关于盐铁经营、平准、均输     汉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二月,朝廷召开一次“问民间所疾苦”的会议,有全国各地前来的贤良文学六十多人与会;丞相车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到会主持;还有丞相史、御史等丞相、御史大夫的属吏参加会议。会上会下就盐铁经营权等问题反复论难,始终分歧。贤良文学以民方代表形象坚持其观点,桑弘羊则以官方代表自居坚持己见,丞相史、御史等为弘羊帮腔;车千秋身为主持人,只是偶尔点题提问,不言可否。在双方意见已很明朗,会议陷于僵局时,大概主要由他向皇帝报告奏请意见。“奏曰‘贤良文学不明县官事,猥以盐铁为不便。请且罢郡国榷沽,关内铁官。”奏章送上去后,得到了“可”的批示。就这样,朝廷向民方要求略示让步。可是,桑弘羊并不愿让步,会后还与贤良文学争论不休。桓宽根据会议纪录及所得传闻,整理成文,而成《盐铁论》。     会议开始,文学首先发言谈到:“今郡国有盐铁、酒榷、均输,与民争利。散敦厚之朴,成贪鄙之化。是以百姓就本者寡,趋末者众。”并提出要求:“愿罢盐铁、酒榷、均输,所以进本退末,广利农业,便也。”      文学的这个要求,是个尖锐的问题,因为盐铁官营、酒类专卖以及平准、均输等财经政策是汉武帝以来朝廷的重要收入手段,是立国的经济基础。贤良文学实际上是民间地主豪强与工商业豪富的代表。他们以为这些政策是“与民争利”,有碍百姓发展工商业,剥夺了百姓的利益,故持反对态度,提要“罢”的要求。桑弘羊是协助汉武帝制定并大力推行这些政策的主要人物,由此升了官、发了财,当然不能认可,故立即表示不能同意。     大夫说:“匈奴背叛不臣,数为寇暴于边鄙。备之则劳中国之士,不备则侵盗不止。先帝哀边人之久患,苦为虏所系获也,故修障塞,饰烽燧,屯戍以备之边。用度不足,故兴盐铁,设酒榷,置均输。蕃货长财,以佐助边费。今议者欲罢之,内空府库之藏,外乏执备之用,使备塞乘城之士饥寒于边,将何以赡之?罢之,不便也。”他以代表朝廷的身份,坚持其一贯的立场,表示不能“罢之”的意见。他强调盐铁官营,是为了“佐助边费”。     一方要求罢,一方说不能罢。于是针锋相对,展开辩论,反复论难。文学说:“主盐铁,始张利官以给之,非长策也。”意谓官营盐铁,只为官吏谋利提供方便。     大夫说:“先帝建铁官以赡农用,开均输以足民财,盐铁、均输,万民所戴仰取给者。”他强调盐铁官营方便于民。还说:“往者郡国诸侯各以其物贡输,往来烦难,物多苦恶,或不偿其费。故郡置输官以相给运,而便远方之贡,故曰均输。开委府于京,以笼货物。贱即买,贵即卖。是以县官不失实,商贾无所贸利,故曰平准。平准则民不失职,均输则民齐劳逸,故平均、均输,所以平万物而便百姓,非开利孔为民罪梯者也。”他把均输、平均,也说成是便民措施。     文学立即辩驳:“古者之赋税于民也,因其所工,不求所拙。农人纳其穫,女工效其功。今释其所有,责其所无。百姓贱卖货物以便上求。间者郡国或令民作布絮,吏恣留难,与之为市。吏之所入,非独齐阿之缣,蜀汉之布也,亦民间之所为耳。行奸卖平,农民重苦,女工再税,未见输之均也。县官猥发,阖门擅市,则万物平收。万物并收,则物腾跃。腾跃,则商贾侔利。自市,则吏容奸豪。而富商积货储物以待其急,轻贾奸吏收贱以取贵,未见准之平也。” 他们以为,均输、平准,弊病颇多,并不利于民。     大夫进一步说:“今山泽之财,均输之藏,所以御轻重而役诸侯也。汝、汉之金,纤微之贡,所以诱外国而钧胡羌之宝也。夫中国一端之缦,得匈奴累金之物,而损敌国之用。……是则外国之物内流,而利不外泄也。异物内流则国用饶,利不外泄则民用给矣。”他说明搞均输,禁山泽,是为了控制经济,即役诸侯与胡羌,也抑制豪强商贾,即所谓“以轻重御民”。 文学表示反对,说:“王者不珍无用以节其民,不爱奇货以富其国。故理民之道在于节用尚本,分土井田而已。” 这实际上是反对官府专利,而强调民有、民用。     大夫立即声明禁豪民之利,说:“夫权利之处,必在深山穷泽之中,非豪民不能通其利。异时盐铁未笼,布衣有朐邴,人君有吴王,专山泽之饶,薄赋其民,赈赡穷小,以成私威。私威积则逆节之心作。夫不早绝其源而忧其末,若决吕梁,沛然,其所伤必多矣。……今放民于权利,罢盐铁以资豪强,遂其贪心,众邪群聚,私门成党,则强御日以不制,而并兼之徒奸形成矣。”意谓山泽盐铁之利,只有豪民才可能利用,故官府为防止豪强兼并,才专山泽盐铁之利,决不让“豪民擅其用而专其利”。     文学则强调藏富于民,说:“王者不畜聚,下藏于民,远浮利,务民之义。……工商之事,欧冶之任,何奸之能成?三桓专鲁,六卿分晋,不以盐铁。故权利深者,不在山海,在朝廷;一家害百家,在萧墙,而不在朐邴也。”他认为工商业富有者不可能为奸。还指出:“县官笼而一之,则铁器失其宜,而农夫失其便。器用不便,则农夫罢于野而草莱不辟。草莱不辟,则民困乏。故盐冶之外,大校皆依山川,近铁炭,其势咸远而作剧。郡中卒践更者,多不堪,责取庸代。县邑或以户口赋铁,而贱平其准。良家以道次发僦运盐铁,烦费,百姓病苦之。愚窃见一官之伤千里,未睹其在朐邴也。” 他们说官制铁器“失其宜”,不便于民,而官营盐铁业,更加重了百姓劳役的负担。     大夫不承认“铁器失其宜”的事实,而说“品品甚明”,“无妨于民”,只是笼统地承认“吏或不良,禁令不行,故民烦苦之”,所以只要“练择守尉”即可,强调“不待去盐铁而安民”。他还再次论说官营盐铁之必要性:“令意总一盐铁,非独为利入也,将以建本抑末,离朋党、禁淫侈、绝并兼之路也。古者名山大泽不以封,为下之专利也。山海之利,广泽之畜,天下之藏也,皆宜属少府。陛下不私,以属大司农,以佐助百姓。浮食豪民好欲擅山海之货,以致富业,役制细民,故沮事议者众。铁器兵刃,天下之大用也,非众庶所宜事也。往者豪强大家得管山海之利,采铁石鼓铸,煮盐,一家聚众或至千余人,大抵尽收放流人民也。远去乡里,弃坟墓,依倚大家,聚深山穷泽之中,成奸伪之业,遂朋党之权,其轻为非亦大矣。”     文学则强调汉武帝以来之政,今应立即改正。他说:“孝武皇帝攘九夷,平百越,师旅数起,粮食不足。故立田官,置钱,入谷射官,救急,赡不给。今陛下继大功之勤,养劳倦之民,此用糜鬻之时,公卿宜思所以安集百姓,致利除害,救明主以仁义,修润洪业之道。”并说今帝诏令他们来,“册(策)陈安危利害之分,指意粲然”,而“今公卿辨议,未有所定”,实在不识“大体”。  大夫又谈到官府铸钱币,说:“刀币无禁则奸贞并行。夫臣富相欺,下专利则相倾也。”“文帝之时,纵民得铸钱,冶铁,煮盐。吴王擅鄣海泽,邓通专西山。山东奸猾咸聚吴国,秦雍汉蜀因邓氏。吴邓钱布天下,故有铸钱之禁,禁御之法立,而奸伪息。”     文学则讽刺之,说:“币数变而民滋伪。……畜利变币,欲以反本,是犹以煎止燔,以火止沸也。……上好货则下死利也。”又说:“废天下诸钱,而专命水衡三官作。吏匠侵利,或不中式,故有薄厚轻重。……商贾以美贸恶,以半易倍。……故王者外不鄣海泽以便民用,内不禁刀币以通民施。”      大夫还举商鞅变法为例,以说明官营盐铁于国于民均有利。他说:“秦商君之相秦也,内立法度,严刑罚,饬政教,奸伪无所容。外设百倍之利,收山泽之税,国富民强,器械完饰,蓄积有余。是以征敌伐国,攘地斥境,不赋百姓而师以赡。故利用不竭而民不知,地尽西河而民不苦。盐铁之利,所以佐百姓之急,足军旅之费,务蓄积以备乏绝,所给甚众,有益于国,无害于人。”又说:“秦任商君,国以富强,其后卒并六国而成帝业。”他意在自比商鞅而表功。     文学针对以刺之,说:“昔文帝之时,无盐铁之利而民富,今有之而民困乏,未见利之所利也,而见其害也。……商鞅峭法长利,秦人不聊生,相与哭孝公。吴起长兵攻取,楚人搔动,相与泣淖王。其后楚日以危,秦日以弱。……今商鞍之册(策)任于内,吴起之兵用于外,行者勤于路,居者匮于室。” 大夫强调商鞅“为秦致利盛业”,“蓄积筹策,国家之所以强”,“功如丘山,名传后世。世人不能为,是以相与嫉其能,而疵其功也。”     文学则以为,商鞅“崇利而简义,高力而尚功”,“弃道而用权,废德而任力”,以致民怨,“今秦怨毒商鞅之法甚于私仇,故孝公卒之时,举国而攻之”,“卒车裂族夷,为天下笑。”      文学与大夫关于盐铁经营问题的辩论,究之于司马迁《史记》,可以相互印证。《史记》记述:     汉文帝时,“令民纵得自铸钱。故吴,诸侯也,以即山铸钱,富埒天子,其后卒以叛逆。邓通,大夫也,以铸钱财过王者。故吴、邓氏钱布天下,而禁钱之禁生焉。” 吴王濞“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后被景帝平定。 邓通得到文帝赏赐蜀严道铜山,得自铸钱,“邓氏钱”布天下。后被景帝没收。 邴氏“以铁冶起,富至巨万。然家自父兄子孙约,俯有拾,仰有取,贳贷、行贾遍郡国。”      汉武帝时,“外攘四夷,内兴功业”,伐匈奴、通西域、盛养马、兴水利、修宫室、搞封禅、求神仙、开屯田、徙流民,等等,费用巨大,“财赂衰耗而不赡”,“府库益虚”,“大农陈藏钱经耗,赋税既竭,犹不足以奉战士。”于是“兴利之臣自此始”。卖官鬻爵,严刑酷法,尊用儒士,都没有多大实效。又觉得“富商大贾或滞财役贫”,“冶铁煮盐,财或累万金,而不佐国家之急,黎民重困”。于是“天子与公卿议,更钱造币以赡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徙”。乃造“皮币”、“白金”三品,“更铸三铢钱”,稍后铸“赤侧钱”,铸废无常。大农颜异以为“皮币”质劣而值高,“本末不相称”,惹恼了天子;张汤“又与异有却”,又得知“异与客语,客语令初下有不便者,异不应,微反唇”。便定颜异犯有“腹诽”罪,奏请“论死”。从此“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矣”。同时严禁盗铸钱者,诛之“甚众”。“于是悉禁郡国无铸钱,专令上林三官铸。钱既多,而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诸郡国所前铸钱皆废销之,输其铜三官。而民之铸钱益少,计其费不能相当,唯真工大奸乃盗为之。”于是“以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钱事;桑弘羊以计算用事,侍中。咸阳,齐之大煮盐,孔仅,南阳大冶,皆致生累千金,故郑当时进言之。弘羊,雒阳贾人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故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于是“乃更请诸郡国铸五铢钱”。“使孔仅、东郭咸阳乘传举行天下盐铁,作官府,除故盐铁家富者为吏”。使得官营盐铁扩大范围,以卖官之法收取民家经营权而给以为官。这时,“商贾以币之变,多积货逐利”。于是公卿想出了加重算缗钱的办法,征收商贾的经营资产税,并有告缗令,重治违令者。“而杨可告缗遍天下,中家以上大抵皆遇告。杜周治之,狱少反者。乃分遣御史廷尉正监分曹往,即治郡国缗钱,得民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余顷,宅亦如之。于是商贾中家以上大率破,民偷甘食好衣,不事畜藏之产业,而县官有盐铁缗钱之故,用益饶矣。”孔仅“之使天下铸作器,三年中拜为大农,列于九卿”。桑弘羊为大农丞,“管诸会计事,稍稍置均输以通货物矣”。“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桑弘羊“为治栗都尉,领大农,尽代仅管天下盐铁”。他奏请制定均输、平准法,大力推行之。“以诸官各自市,相与争,物故腾跃,而天下赋输或不偿其僦费,乃请置大农部丞数十人,分部主郡国,各往往县置均输盐铁官,令远方各以其物贵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置平准于京师,都受天下委输。召工官治车诸器,皆仰给大农。大农之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即卖之,贱则买之。如此,富商大贾无所侔大利,则反本,而万物不得腾踊。故抑天下物,名曰‘平准’。天子以为然,许之。”因实行了均输、平准,“于是天子北至朔方,东到泰山,行海上,并北边以归,所过赏赐,用帛百余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桑弘羊“又请令吏得入粟補官,及罪人赎罪。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以复终身,不告缗。他郡各输急处,而诸农各致粟”,又笼刮到很多钱物,“山东漕益岁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余谷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因盗铸金钱者众,“于是遣博士诸大、徐偃等分曹循行郡国,举并兼之徒、守相为利者。而御史大夫张汤方隆贵用事,减宣、杜周等为中丞,义纵、尹齐、王温舒等用惨急刻深为九卿,而直指夏兰之属始出矣。”卜式“以田畜为事”,致富,以家财输官“助边”,“以给徙民”,得到皇帝赏识,竟然提拔为御史大夫。卜式在位,“见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铁器苦恶,贾(价)贵,或强令民卖买之。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贵,乃因孔仅言船算事”。因此,皇帝“不悦”。被“贬秩为太子太傅”。他对桑弘羊等那套做法大有意见。在元封二年天旱“上令官求雨”之际,他借机放炮:“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贩物求利。亨(烹)弘羊,天乃雨。”意思是,桑弘羊大搞官营盐铁、均输、平准,“求利”笼财,触犯了天意,该杀。      《史记》也有关于商鞅变法及其结果的记述。商鞅因言变法有利,得到秦孝公重用,“卒定变法之令”,奖励耕战,严法推行,使得“秦人富强”,伐魏有功。引起有些人怨恨,“宗室贵戚多怨望者”。孝公死后,反对者“告商鞅欲反,发吏捕商君”,结果商鞅被“车裂”,“遂灭商君之家”。  (二)关于“以佐助边费”,击匈奴,通西域     大夫面对文学提出“罢盐铁、酒榷、均输”的要求,明确地说明,因伐匈奴,“用度不足,故兴盐铁,设酒榷,置均输,蕃货长财,以佐助边费”。并指责文学“无忧边之心”。     文学对其所言极不满意,说:“今废道德而任兵革,兴师而伐之,屯戍而备之,暴兵露师以支久长,转输粮食无已,使边境之士饥寒于外,百姓劳苦于内。立盐铁,始张利官以给之,非长策也。”      大夫坦言其衷,说:“先帝计划国之利,料胡越之兵,兵敌弱而易制,用力少而功大。故因势变以主四夷,地滨山海以属长城,北略河外,开路匈奴之乡,功未卒善。……有司思师望之计,遂先帝之业,志在绝胡貉,擒单于,故未遑顾扣扃之义(议)而录拘儒之论。”他想将武帝“外攘四夷”之业进行到底。     文学正告之,说:“昔秦常举天下之力以事胡越,竭天下之财以奉其用,然众不能举,而以百万之师为一夫之任。此天下共闻也。且数战则民劳,久师则兵弊,此百姓所疾苦而拘儒之所忧也。” 他们提出了以秦为戒的警告。 大夫辩解道:国家兴利,“以赡边,给战士,拯救民于难也。”     文学则说:“夫蛮貊之人,不食之地,何足以烦虑而有战国之忧哉?” 他们不忧边患,有点盲目乐观。     御史站出来为大夫帮腔,表彰大夫之功,说:“大夫君为治粟都尉,管领大农事,灸刺稽滞,开利百脉。是以万物流通,而县官富实。当此之时,四方征暴乱,甲车之费,克获之赏,以亿万计,皆赡于大司农。此皆扁鹊之力,而盐铁之福也。” 文学则讥之,说:“今去而侵边,多斥不毛寒苦之地,是犹弃江皋河滨,而困于岭坂菹泽也。转仓廪之委,飞府库之财,以给边民。中国困于徭赋,边民苦于戍御。……中外空虚,扁鹊何力,而盐铁何福也?”      大夫强调“边境强则中国安”,说:“缘边之民处苦寒之地,距强胡之难,烽燧一动,有没身之累。故边民百战,而中国恬卧者,以边郡为蔽捍也。《诗》云‘莫非王事,而我独劳’,刺不均也。是以圣王怀四方独苦,兴师推却胡越,远寇安灾,散中国肥饶之余以调边境。边境强则中国安,国安则晏然无事。”     文学则强调首先要考虑百姓“弊落”,而不当“务在边境”。说:“今推胡越数千里,道路回避,士卒劳罢。故边民有刎颈之祸,而中国有死亡之患,此百姓之所以嚣嚣而不默也。夫治国之道,由中及外,自近者始。近者亲附,然后来远。百姓内足,然后恤外。故群臣论或欲田轮台,明主(武帝)不许,以为先救近,务及时本业也。故下诏曰‘当今之务,在于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公卿宜承意,请减除不任,以佐百姓之急。今中国弊落不忧,务在边境,意在地广而不耕,多种而不耨,费力而无功。”他们强调了武帝晚年下轮台诏之意,是很有说服力的。     大夫还否定文学之说,宣扬武帝攘夷之功,说:“先帝举汤、武之师,定三垂(陲)之难,一面而制敌,匈奴遁逃。因河山以为防,故去沙石碱卤不食之地,故割斗辟之县,弃造阳之地以与胡。省曲塞,据河险,守要害,以宽徭役,保士民。由此观之,圣主用心非务广地以劳众而已矣。”这话是符合史实的,但失之片面。     文学乃否定武帝攘夷之功,并指责那是“好事之臣”之过。他们说:“秦之用兵可谓极矣,蒙恬斥境可谓远矣。今逾蒙恬之塞,立郡县寇虏之地,地弥远而民弥劳。朔方以西,长安以北,新郡之功,外域之费,不可胜计。非徒是也,司马唐蒙凿西南夷之途,巴蜀弊于邛筰;横海征南夷,楼船戍东越,荆楚罢于瓯骆;左将伐朝鲜,开临洮,燕、齐困于秽貉;张骞通殊远,纳无用,府库之藏流于外国;非特斗辟之费、造阳之役也。由此观之,非人主用心,好事之臣为县官计过也。”这说的也符合事实。但其举例多为武帝前期之事实,那是武帝之“用心”。      于是双方不欢,针锋相刺。会后告辞时仍然争论。     大夫以为,“贤良文学称引往者,颇乖世务”,认为对匈奴还要进击。他说:“先帝绝三方之难,抚从方国,以为蕃蔽,穷极邦国,以讨匈奴。匈奴壤界兽圈,孤弱无与,此困亡之时也。辽远不遂,使得复喘息,休养士马,负骀西域。西域迫近胡寇,沮心内解,必为巨患。是以主上欲扫除,烦仓廪之费也。终日逐禽,罢而释之,则非计也。盖舜绍绪,禹成功。今欲以小举击之,何如?”并进一步说:“先帝之时,郡国颇烦于戎事,然亦宽三陲之役。语曰‘见机不遂者陨功’。一日违敌,累世为患。休劳用供,困弊乘时,帝王之道,圣贤所不能失也。功业有绪,恶劳而不卒,犹耕者劝休而困止也。夫事辍者无功,耕怠者无获也。”他主张将伐匈奴之业进行到底。     文学强调“劳而息之,极而反本”,不可再用兵,主张结和。说:“方今为县官计者,莫若偃兵休止,厚币结和,亲修文德而已。”      大夫举出汉兴以来为证,以为只有用兵才能成功。说:“汉兴以来,修好,结和亲,所聘遗单于者甚厚。然不纪重质厚赂之故改节,而暴害滋甚。先帝睹其可以武折而不可以德怀,故广将帅,招奋击,以诛厥罪。功勋粲然,著于海内,藏于记府。”并认为击胡有把握取胜,不当厚币结和。他说:“夫以天下之力,劲何不摧?以天下之士,民何不服?今有帝名而威不信(伸)于长城之外,反赂遗而尚踞敖,此五帝所不忍,三王所毕怒也。”     文学对于汉初以来汉匈和亲与战争的历史持不同看法,以为和亲相安,用兵无功。辩论曰:“往者匈奴结和亲,诸夷纳贡,即君臣外内相信,无胡越之患。当此之时,上求寡而易赡,民安乐而无事。耕田而食,桑麻而衣。家有数年之蓄,县官余货财,闾里耆老咸及其泽。自是之后,退文任武,苦师劳众,以略无用之地。立郡沙石之间,民不能自守,发屯乘城,挽辇而赡之。愚窃见其亡,不睹其成。”并提出应当以秦用兵为戒,说:“秦摄利衡以御宇内,执修箠以笞八极,骖服以(已)罢而鞭策愈加,故有倾衡遗箠之变。”“秦南禽劲越,北却强胡,竭中国以役四夷,人罢极而主不恤,国内溃而上不知。是以一夫倡而天下和,兵破陈涉,地夺诸侯,何嗣之所利?……秦知进取之利,而不知鸿门之难。是以知一而不知十也。周谨小而得大,秦欲大而亡小。语曰‘前车覆,后车戒’。‘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矣。”      大夫强调秦强就靠威力,说:秦以用兵兼并天下,“秦既并天下,东绝沛水,并灭朝鲜,南取陆梁,北却胡狄,西略氐羌,立帝号,朝四夷。舟车所通,足迹所及,靡不毕至。非服其德,畏其威也。力多则人朝,力寡则朝于人矣。”     文学强调“礼让”,说:“夫礼让为国者若江海,流弥远不竭,其本美也。”     大夫以为“唇亡则齿寒”,故说“无手足则支体废,无边境则内国害”。宣扬汉武帝征伐匈奴之功,使匈奴“挫折远遁”,“浑邪率其众以降,置五属国以距胡,则长城之内,河山之外,罕被寇灾。于是下诏令,減戍漕,宽徭役。初虽劳苦,卒获其庆。” 文学则讥汉武之失,说:“往者兵革亟动,师旅数起,长城之北,旅车遗镞相望。及李广利等轻计,还马足,莫不寒心,虽得浑邪,不能更所亡。此非社稷之至计也。”      大夫反唇相讥,暗刺有人不支持他,说:以往齐、赵、燕、秦都御胡击匈奴。“夫以小国燕赵尚犹却寇虏以广地,今以汉国之大,士民之力,非特齐桓之众、燕赵之师也,然匈奴久未服者,群臣不并力,上下未谐故也。”这话说出了当时朝廷内部意见不一,桑弘羊故有怨言,还可能是对车千秋乃至霍光表示不满。     文学则反驳之,说:“前君为先帝画匈奴之策:‘兵据西域,夺之便势之地以候其变。以汉之强,攻于匈奴之众,若以强弩溃痈疽。越之禽吴,岂足道哉?’上以为然,用君之义(议),听君之计,虽越王之任种、蠡不过。以搜粟都尉为御史大夫,执政十有余年,未见种、蠡之功而见靡弊之效。匈奴不为加俯,而百姓黎民以敝矣。是君之策不能弱匈奴而反衰中国也。善为计者固若此乎?” 他们强调桑弘羊画策之过。     大夫申辩决策事西域是正确的,说:汉初,匈奴势力扩张,“文帝时虏入萧关,烽火通甘泉,群臣惧,不知所出,乃请屯京师以备胡。胡西役大宛、康居之属,南与群羌通,先帝推攘,斥夺广饶之地,建张掖以西,隔绝羌胡,瓜分其援。是以西域之国皆内拒;匈奴断其右臂,曳剑而走。故募人田畜以广用;长城以南,滨塞之郡,马牛放纵,蓄积布野,未睹其计之过也。”他不承认自己画策有何问题。     文学乃摆出目前的情况,指出桑弘羊违背帝意,说:“明王知其无所利,以为役不可数行,而权不可久张也,故诏公卿大夫、贤良、文学所以复枉兴微之路。公卿宜思百姓之意,匈奴之害,缘圣主之心,定安平之业。今乃留心于未计,推本议,不顺上意,未为尽于忠也。”     大夫认为文学的话不符合事实,强调说:武帝命李广利两次伐大宛是成功的。“宛举国以降,效其器物,致其宝马。乌孙之属骇胆,请为臣妾。匈奴失魄,奔走遁逃,虽未尽降,远处寒苦墝埆之地。壮者死于祁连天山,其孤未复。故群臣议以为匈奴困于汉兵,折翅伤翼,可遂击服。会先帝弃群臣,以故匈奴不革。譬如为山,未成一篑而止。度功业而无断成之理,是弃与胡而资强敌也。辍几沮成,为主计若斯,亦未可为尽计也。”他以为自己画策是尽忠的。     文学指出,决策伐宛,“议者皆缴一时之权,”“县官(天子)”是想得到大宛的汗血马。“历数期(年)而后克之。夫万里而攻人之国,兵未战而物故过半,虽破宛得宝马,非计也。当此之时,将卒方赤面而事四夷,师旅相望,郡国并发。黎人困苦,奸伪萌生,盗贼并起。”他们认为,“其咎皆在于欲毕匈奴而远几也”,何以谓忠?  于是,双方再辩论任力还是任德,制胡是否要动武还是以德服远。     大夫说:“夫以智谋愚,以义伐不义,若因秋霜而振落叶。”还说:“今匈奴不当汉家之巨郡,非有六国之用、贤士之谋,由此观难易,察然可见也。”     文学强调匈奴经济生活、军事用武的特点,“群臣为县官计者,皆言其易而实难。是以秦欲驱之而反更亡也。”     大夫当即含讽带刺地说:“今文学引亡国失败之治而况之于今,其谓匈奴难图,宜矣!”     文学则认为弘羊别有用心,说:“今明主修圣绪,宣德化,而朝有权使之谋,尚首功之事,臣固怪之。”并认为:“秦灭六国,虏七王,沛然有余力。自以为蚩尤不能害,黄帝不能斥。及二世弑死望夷,子婴系颈望楚,曾不得七王之俯首。使六国并存,秦尚为战,固未亡也。何以明之?自孝公以至于始皇,世世为诸侯雄,百存余年。及兼天下,十四岁而亡。何则?外无敌国之忧,而内自纵恣也。自非圣人,得志而不骄佚者,未之有也。”所谓外胜敌则“内自纵恣”,“得志”则“骄佚”,很有哲理,也是暗刺弘羊骄狂不逊。  双方关于制胡问题的辩论,至此不了了之。     关于汉朝对待匈奴的和战以及通西域问题,《史记》有详细的记载,可引以为史证。《史记•匈奴列传》记述: 战国时代,北面有匈奴、东胡,西有月氏,都较为强盛,赵、燕、秦筑塞设郡备兵以御之。秦灭六国,占有燕、赵等地,“始皇帝使蒙恬将千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谪)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堑谿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匈奴头曼单于“不胜秦,北徙”。蒙恬死后,秦内乱。“诸秦所徙适戍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冒顿单于代头曼而自立,与东胡争“瓯脱地”,“破灭”东胡王。又“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遂侵燕、代。”匈奴以畜牧为生业,有军事编制,善于骑射掠取,“得人以为奴婢”。冒顿单于时,“匈奴最强大”,“控弦之士三十余万”。“后北服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国。”     楚汉相争时,双方都无力外顾。汉初,高祖被匈奴围于白登七日七夜才得以脱逃,于是“使刘敬结和亲之约”。故匈奴“以骄”。文帝时“复修和亲之事”。匈奴有时来扰,则设备防御。汉朝曾议“击与和亲孰便”。公卿皆曰:“单于新破月氏,乘胜,不可击。且得匈奴地,泽卤,非可居也。和亲甚便。”文帝与匈奴书,要求和好相处。言“和亲”为上。景帝时,匈奴“时小入盗边,无大寇。” 武帝即位,“明和亲约束,厚遇,通关市,饶给之。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往来长城下。”汉将王恢别有意图,设计阻击匈奴单于,“汉兵约单于马邑而纵,单于不至,以故汉兵无所得。”武帝恼怒,斩了王恢。“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但尚维持关市。汉使卫青等将北击匈奴,互有胜负。元朔二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余万。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汉亦弃上谷之什辟县造阳地以予胡。”匈奴时来盗扰。元朔五年,卫青等六将军,“十余万人,出朔方、高阙击胡。”小胜。次年,卫青等六将军,“兵十余万骑,乃再出定襄数百里击匈奴,得首虏前后凡万九千余级,而汉亦亡两将军,军三千余骑。”元狩三年,骠骑将军霍去病带兵出陇西,“过焉支山千余里,击匈奴”,又“过居延,攻祁连山”,战胜,得胡首虏数万人。匈奴入北边,汉将李广等失败,“汉失亡数千人”。匈奴浑邪王因内部矛盾投降于汉,带来“四万人,号十万”。因此,“陇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关东贫民戍所夺匈奴河南、新秦中以实之,而减北地以西戍卒半。”元狩四年,汉将卫青、霍去病率两支大军分道北击,“乃粟马发十万骑,私负从马凡十四万匹,粮重不与焉。”匈奴单于逃遁。卫青军“行斩捕匈奴首虏万九千级”。霍去病军“得胡首虏凡七万余级”。“汉两将军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亦数万,汉马死者十余万”。实际上是汉匈两败俱伤,“于是汉亦久不伐胡”。“匈奴亦不侵入边”。太初四年,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匈奴单于卑辞言好。汉以苏武出使答之。天汉二年,汉贰师将军李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匈奴)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余级而还。匈奴大围贰师将军,几不脱。汉兵物故什六七。”汉将公孙敖“出西河”,“毋所得”。李陵“将步骑五千人,出居延北千余里”,被围,战败,投降于匈奴,“其兵遂没,得还者四百人”。天汉四年,汉使李广利“将六万骑,步兵十万,出朔方”。路博德“将万余人,与贰师合”。韩说“将步骑三万人,出五原”。公孙敖“将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雁门”。匈奴接战,汉军失利而归。      《匈奴列传》末有言:“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时之权,而务谄纳其说,以便偏指,不参彼己;将率席中国广大,气奋,人主因以决策,是以建功不深。”司马迁是倾向汉初和亲而暗刺汉武用兵的。     《大宛列传》记述,武帝时,汉使张骞两次通西域。张骞回来向皇帝报告西域情况,武帝颇有兴趣。待到霍去病“破匈奴西域数万人,至祁连山。其明年(元狩二年),浑邪王率其民降汉,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张骞又向武帝言“断匈奴右臂”之计,第二次出使西域得到很多西域情况,西域人亦随之来汉,“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     武帝想得到大宛所产的“汗血马”(即所谓“天马”),“使者相望于道”。带去很多中原的物品。汉与乌孙“和亲”,匈奴亦与其结亲。汉使到了于阗,“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西域的物产、文化、艺术多传入中原。武帝一心想得到大宛的汗血马,又“欲侯宠姬李氏”,于太初元年任李广利(李姬之兄)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李广利出师不利,“往来二岁,还至敦煌,士不过什一二。”损失大半。武帝“闻之,大怒,而使使遮玉门关”,不让其军入关。这时汉军又在北边败于匈奴,“公卿及议者皆愿罢击宛军,专力攻胡”。武帝不采纳,还“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乃“赦囚徒材官,益发恶少年及边骑,岁余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余匹,驴骡橐它以万数。多賷粮,兵弩甚设、天下骚动,传相奉伐宛,凡五十余校尉。……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以卫酒泉,而发天下七科适,及载糒给贰师。转车人徒相连属至敦煌。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李军西行,到了宛城,“汉兵到者三万人。”遭到宛兵抵抗。“决其水源”,“围其城,攻之四十余日,其外城破”。宛人“走入中城”,欲与汉军议和。“是时康居候视汉兵,汉兵尚盛,不敢进”。李广利乃与宛讲和。“宛乃出其善马,令汉自择之,而多出食食给汉军。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牡牝三千余匹。”立昧蔡为宛王,“与盟而罢兵,终不得入中城,乃罢而引归”。“军入玉门者万余人,军马千余匹。贰师后行,军非乏食,战死不能多,而将吏贪,多不爱士卒,侵牟之,以此物故众。”武帝“为万里而伐宛,不录过,封广利为海西侯”。赏赐生还的士卒。于是“西至盐水,往往有亭。而仑头有田卒数百人,因置使者护田积粟,以给使外国者”。     《汉书》之《匈奴传》、《西域传》所记与《史记》略同。其《匈奴传》记述汉武帝末年以来事:征和年间,匈奴来骚扰。三年,汉使李广利“将军七万人出五原”,还有商丘成“将三万余人出西河”,莽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千余里”,以击匈奴。遭匈奴抵抗,失利。这时,李广利“妻子坐巫蛊收”,“闻之忧惧”,战事又失利,遂投降于匈奴,受到单于尊宠,不久被害。汉因李广利大军覆亡,“新失大将军士卒数万人,不复出兵”。汉武帝死,匈奴因战争损失惨重,“自单于以下常有欲和亲计”。因权利之争,匈奴内部矛盾不断。始元年间,匈奴欲讨好汉朝,卫律出谋,遣还扣留的汉使苏武、马宏等。汉匈又结和亲。此时正是盐铁会议之年。     《汉书•西域传》记述:“自武帝初通西域,置校尉,屯田渠犁。是时军旅连出,师行三十二年,海内虚耗。征和中,贰师将军李广利以军降匈奴。”武帝“悔远征伐”。他晚年遇到李广利降于匈奴,巫蛊之祸,卫太子自杀等事,实已心力交瘁,故对征伐有忏悔之意。此时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言”,建议“可遣屯田卒诣故轮台以东”,发展西域屯田事业,加强西域武备。武帝不采纳,“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指出:“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请远田轮台,欲起亭烽,是劳扰天下,非所以优民也。今朕不忍闻。……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这是著名的轮台诏。诏意由“征伐”而“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毋乏武备”,着意在与民休息,缓和矛盾。班固于此特意书写一笔:“由是不复出军。而封丞相车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武帝调整战略和政策,不纳桑弘羊建议。这就是盐铁会议的时代背景。 (三)关于“锄豪强”,任刑与任德     大夫言官府之经营盐铁时,强调为了抑制豪强势力,说:“今放民于权利,罢盐铁以资豪强,遂其贪心,众邪群聚,私门成党,则强御日以不制,而兼并之徒奸形成矣。”     文学不同意其说,认为:“民人藏于家,诸侯藏于国,天子藏于海内。……是以王者不畜聚,下藏于民,远浮利,务民之义。” 大夫强调:“山海有禁,而民不倾,贵贱有平而民不疑。县官设衡立准,人从所欲,虽使五尺童子适市,莫之能欺。今罢去之,则豪民擅其用而专其利。决市闾巷,高下在口吻,贵贱无常,端坐而民豪。是以养强抑弱而藏于跖也。” 御史随之帮腔。     文学指出:“上下兼求,百姓不堪。抗弊而从法,故憯急之臣进,而见知废格之法起。杜周、咸(减)宣之属以峻文决理贵,而王温舒之徒以鹰隼击杀显。”      御史说:“夫理国之道,除秽锄豪,然后百姓均平,各安其宇。张廷尉论定律令,明法以绳天下,诛奸猾,绝并兼之徒,而强不凌弱,众不暴寡。”     文学反驳之,说:“严法任刑欲以禁暴止奸,而奸犹不止。”      丞相史亦为大夫帮腔,认为儒者不识世务,不可与论治。他说:“此颜异所以诛黜,而狄山死于匈奴也。处其位而非其朝,生乎世而讪其上,终以被戮而丧其躯,此独为谁负其累而蒙其殃乎?”      文学立即反驳:“治国谨其礼,危国谨其治。昔秦以武力吞天下,而斯、高以妖孽累其祸,废古术,隳旧礼,专任刑法,而儒墨既丧焉。塞士之途,雍人之口,道谀日进而上不闻其过,此秦所以失天下而陨社稷也。故圣人为政,必先诛之,为巧言以辅非,而倾覆国家也。今子安取亡国之语而来乎?”并讽刺丞相史:“今子不听正义以辅卿相,又从而顺之,好须臾之说,不计其后,若子之为人吏,宜受上戮。子姑默矣!”      贤良则从用人方面而立论,说:“今吏道壅而不选,富者以财贾官,勇者以死射功。戏车鼎跃,咸出补吏,累功积日,或至卿相。垂青绳,捐银龟,擅杀生之柄,专万民之命。弱者,犹使羊将狼也,其乱必矣。强者,则是予狂夫利剑也,必妄杀生矣。是以往者郡国黎民相乘而不能理,或至锯颈杀不辜而不能止。”      大夫则推说良吏难求,而明确表示已见:“刑所以正民,锄所以别苗。”他以为刑是必要的。 贤良表示不能同意其看法,说:“古者学教以导民,明辟以正刑。……今废其纪纲而不能张,坏其礼义而不能防。民陷于罔(网),从而猎之以刑,是犹开其阑牢,发以毒矢也,不尽不止。” 故其主张尚礼教。     会议之后,大夫与贤良文学仍然辩论任刑与任德问题。     大夫暗刺贤良文学“信往疑今,非人自是”。说什么“春夏生长,利以行仁。秋冬杀藏,利以施刑。……秋冬行德,是谓逆天道。”     文学则说:“天道好生恶杀。”“故法令者治生之具也,而非至治之风也。”      大夫辩论道:“令者所以教民也,治者所以督奸也。令严而民慎,法设而奸禁。网疏则兽失,法疏则罪漏。”他以为非严刑不可,“法之微者,固非众人之所知也。”御史随和之,说:“今刑法设备而民犹犯之,况无法乎?其乱必也!”     文学则讽刺今刑法烦重害民,说:“法令众,民不知所辟(避)。……昔秦法繁于秋荼,而网密于凝脂,然而上下相遁,奸伪萌生。有司罚之,若救烂扑焦不能禁。非网疏而罪漏,礼义非而刑罚任也。方今律令百有余篇,文章繁,罪名众,郡国用之疑惑。或浅或深,自吏明习者不知所处,而况愚民乎!律令尘蠹于栈阁,吏不能遍睹,而况于愚民乎!此断狱所以滋众,而民犯禁滋多也。”并说“德明而易从,法约而易行。” 他们还说:“所贵良吏者,贵其绝恶于未萌,使之不为非,非贵其拘之囚圄而刑杀之也。今之所谓良吏者,文察则以祸其民,强力则以厉其下,不本法之所由生,而专已之残心。文诛假法,以陷不辜,累无罪,以子及父,以弟及兄。一人有罪,州里惊骇,十家奔亡。” 严刑峻法弄得人心惊慌不安。     御史还谈到法当株连,说:“今不轨之民,犯公法以相宠,举弃其亲,不能伏节死理,遁逃相连,自陷于罪。其被刑戳,不亦宜乎?一室之中,父兄之际,若身体相属,一节动而知于心。今自关内侯以下比地于伍,居家相察,出入相司。父不教子,兄不正弟,舍是谁责乎?”     文学则针对以刺之:“刑罚中,民不怨。……今以子诛父,以弟诛兄,亲戚相坐,什伍相连,若引根本之及华叶,伤小指之累四体也。如此,则以有罪诛及无罪,无罪者寡矣。……自首匿相坐之法立,骨肉之恩废,而刑罪多闻。父母之于子,虽有罪犹匿之,岂不欲服罪尔?子为父隐,父为子隐,未闻父子之相坐也。闻兄弟缓追以免贼,未闻兄弟之相坐也。闻恶恶止其人,疾始而诛首恶,未闻什伍之相坐也。”     御史辩解道:“彼以(已)知:为非,罚之必加,而戮及父兄,必惧而为善。”     文学言秦法严酷而民犯上,“政严则民谋主,……恶在峻法之不犯,严家之无悍虏也?”      御史说:“法弊而更制。”汉初之法,“非拨乱反正之常”。“夫少目之网不可以得鱼,三章之法不可以为治。故令不得不加,法不得不多。”又说:“礼让不足禁邪,而刑法可以止暴。”     文学驳曰:“民之仰法,犹鱼之仰水,水清则静,浊则扰。扰则不安其居,静者乐其业。……今之治民者若拙御,马行则顿之,止则击之。身创于箠,吻伤于衔,求其无失,何可得乎?……严而不能禁,峻法不能止。”又说:“严刑峻法,不可久也。”秦末严刑峻法,“刑者半道,死者日积。杀民多者为忠,敛民悉者为能。百姓不胜其求,黔首不胜其刑,海内同忧而俱不聊生。……当此之时,天下期俱起方面而攻秦,闻不一期而社稷为墟,恶在其能长制群下,而久守其国也?”  大夫讥文学“颂死人之语”而不识世务,说:“杜(周)大夫、王(温舒)中尉之事,绳之以法,断之以刑,然后寇止奸禁。故射者因势,治者因法。”     文学说:“残贼民人而欲法者,非良吏也。” 非良吏,则是酷吏。 双方关于锄豪止邪、任刑任德问题的辩论,至此仍以分歧而告终。     关于秦汉法刑的宽严得失问题,《史记》多有记载,为《盐铁论》提供可靠的史证。     《秦始皇本纪》记述:秦始皇死后,二世阴谋为帝,赵高用事。二世担心“大臣不服,官吏尚强,及诸公子必与我争”,问赵高怎么办。赵高建议尚法严刑。“乃行诛大臣及诸公子,以罪过连逮少近官三郎,无得立者,而六公子戮死于杜”。并逼死“公子将闾昆弟三人”,使得“宗室振恐”。群臣谏者以为诽谤,大吏持禄取容,黔首振恐。筑骊山墓,建防房宫,急政暴赋,压榨万民,“用法益刻深”。谒者从东方来到咸阳,报告陈涉造反,二世闻之,“怒,下吏”。右丞相去疾,左丞斯李斯、将军冯劫等进谏,说:“盗多,皆以戍漕转作事苦,赋税大也。请且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戍转”。二世不采纳而加罪之,“下去疾、斯、劫吏,案责他罪。去疾、劫曰:‘将相不辱。’自杀。斯卒囚,就五刑。”篇末引贾谊《过秦论》曰:“(二世)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纪。百姓困穷而主弗恤。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叛矣。”《酷吏列传》写道:“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当是之时,吏治若救汤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其职矣。”所谓“昔天下”,是指秦朝。     《高祖本纪》记述,刘邦于汉元年带兵进入咸阳,“召诸县父老豪杰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诸吏人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     《酷吏列传》写,汉初吏治简单:“汉兴,破觚而为圜,斫雕而为朴,网漏于吞舟之鱼,而吏治蒸蒸,不至于奸,黎民艾安。”高后时有“刻轹宗室,侵辱功臣”的侯封,景帝时有“族灭瞷氏首恶”的郅都,酷史只是个别官员。“是时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独先严酷,致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稍后,宁成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杰皆人人惴恐。”“其治如狼牧羊。”     此传记述武帝时尚法酷刑、酷吏辈出,颇为具体:周阳由为郡守,“最为暴酷骄恣。所爱者,挠法治之;所憎者,曲法诛灭亡。所居郡,必夷其豪。”后为河东都尉,与其守胜屠公“争权、相告言罪”,结果都不得好下场。自宁成、周阳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之类多成、由等矣”。赵禹由小吏而为太中大夫,“与张汤论定诸律令,作见知,吏传得相监司。用法益刻,盖自此始。” 张汤,始为小吏,由田蚡推荐,得到武帝赏识,稍迁至太中大夫,“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拘守职之吏”。升为廷尉,“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执法按帝意处理,“所治,即上(帝)意所欲罪,予监史深祸者;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诋”。“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狱,皆穷根本”。升为御史大夫,“会(匈奴)浑邪等降,汉大兴兵伐匈奴,山东水旱,贫民流徙,皆仰给县官,县官空虚。”张汤乃出谋划策,“于是丞上指,请造白金及五铢钱,笼天下盐铁,排富商大贾,出告缗令,锄豪强兼并之家,舞文巧诋以辅法。……百姓不安其生,骚动,县官所兴,未获其利,奸吏并侵渔,于是痛绳以罪。则自公卿以下至于庶人,咸指汤。”匈奴遣使来请和亲。群臣在武帝前议论。博士狄山说:“和亲便。”武帝问他何以便。狄山答:“兵者凶器,未易数动。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结和亲。孝惠、高后时,天下安乐。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边萧然苦兵矣。……今自陛下举兵击匈奴,中国以空虚,边民大困贫。由此观之,不如和亲。”武帝问张汤是什么看法。张汤说:“此愚儒,无知。”狄山立即辩驳,说:张汤是“诈忠”,“若汤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诋诸侯,别疏骨肉,使蕃臣不自安。臣固知汤之为诈忠。”武帝对狄山不满,“作色”,令他去抵御匈奴,结果被匈奴斩首。“自是之后,群臣震慴”。张汤弄权巧诈,积怨颇多,丞相庄青翟等言汤有以权谋私的奸事,武帝怀疑。减宣亦奏汤有弄法害人之事。武帝“果以汤怀诈面欺”,下令责汤。张汤被迫自杀。     义纵,少年时曾为“群盗”,后因裙带关系,得入仕途,“迁为长陵及长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贵戚”。迁为河内都尉,“至则族灭其豪穰氏之属”。迁为南阳太守,“至郡,遂案宁氏,尽破碎其家”。宁成及“孔、暴之属皆奔亡,南阳吏民重足一迹”。以杜周等为爪牙之吏。迁为定襄太守,“掩定襄狱中重罪、轻系二百余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亦二百余人。纵一捕鞠,曰‘为死罪解脱’。是日皆报杀四百余人。其后郡中不寒而粟,猾民佐吏为治。”此人“以鹰击毛挚为治。后会五铢钱、白金起,民为奸,京师尤甚,乃以纵为右内史。……其治,所诛杀甚多,然取为小治,奸益不胜,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斩杀缚束为务,阎奉以恶用矣。”后因捕告缗者,武帝“以为废格沮事”,将其弃市。     王温舒,“少时椎埋为奸”,已而为小吏,“以治狱为廷史。事张汤,迁为御史,督盗贼,杀伤甚多”。升官为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任吏十余人,以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迁为河内太守,“部吏如居广平时方略,捕郡中豪猾,郡中豪猾相连坐千余家。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论报,至流血十余里。……尽十二月,郡中毋声,毋敢夜行,野无犬吠之盗。”武帝“闻之以为能,迁为中尉。其治复放河内,徙诸名祸猾吏与从事”。“督盗贼,素习关中俗,知豪恶吏,豪恶吏尽复为用,为方略。吏苛察,盗贼恶少年投缿购告言奸,置伯格长以牧司奸盗贼。”此人势利眼,“善事有势者”,“有豪家,虽有奸如山,弗犯”;“无势者,视之如奴”,“无势者,贵戚必侵辱”。“舞文巧诋下户之猾,以熏大豪”。“奸猾穷治,大抵尽靡烂狱中,行论无出者。其爪牙虎而冠”。有势者为他“游声誉,称治”。后来“徒为右内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坐法失官。复为右辅,行中尉事,如故操”。因犯贪污罪,事发,畏罪自杀。     尹齐,“以刀笔吏稍迁至御史。事张汤,张汤数称其廉武,使督盗贼,所斩伐不避贵戚。……迁为中尉,吏民益凋敝”。后因办事不力,“抵罪”。杨仆为御史,“使督盗贼关东,治放尹齐,以为敢挚行”。后病死。 自从王温舒等“以恶为治”,吏酷成风,而“郡守、都尉、诸侯二千石欲为治者,其治大抵尽放温舒,而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南阳、楚、齐、燕、赵等地都有之。武帝“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之,犹弗能禁也”。乃使一些大官“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余级,及以法诛通饮食,坐连诸郡,甚者数千人”。没有解决问题。于是“作‘沈命法’”,惩治不得力的大小官吏。官吏畏罪隐瞒而不报,“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     减宣,为御史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治准南反狱,所以微文深诋,杀者甚众,称为敢决疑”。升为左内史,“其治,米盐事皆关其手”。后因故畏罪自杀。     杜周,曾为南阳守义纵的“爪牙”,经张汤推荐为御史,“使案边失亡,所论杀甚众”。任为御史中丞十余年,与减宣同事。“其治与宣相放,然重迟,外宽,内深次骨”。升为廷尉,“其治大放张汤而善候伺。上所欲挤者,因而陷之;上所欲释者,久系待问而微见冤状”。他“专以人主意旨为狱”。他为廷尉,“诏狱亦益多矣。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余人。郡吏大府举之廷尉,一岁至千余章。……会狱,吏因如章告劾,不服,以笞击定之。于是闻有逮者皆亡匿。狱久者至更数赦十有余岁而相告言,大抵尽诛以不道,以上廷尉及中都官,诏狱逮者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十万余人”。后为执金吾,“逐盗,捕治桑弘羊、卫皇后昆弟子刻深”。武帝“以为尽力无私,迁为御史大夫”。他的两个儿子,“夹河为守。其治暴酷皆甚于王温舒等矣”。     《酷吏列传》末云:“自郅都、杜周十人者,此皆以酷烈为声”。“方略教导,禁奸止邪,一切亦皆彬彬质有其文武焉。虽惨酷,斯称其位矣。”汉武之世的酷吏,以张汤、王温舒、杜周三人为最突出。《盐铁论》中的大夫、御史也提此三人为代表。 (四)关于以权谋利,酷吏权富     文学言官营盐铁、均输、平准之时,说有些官吏以权谋利,以权致富。曾说:“今郡国有盐铁、酒榷、均输,与民争利。散敦厚之朴,成贪鄙之化。”      大夫说:“今夫越之具区,楚之云梦,宋之巨野,齐之孟诸,有国之富而霸王之资也,人君统而守之则强,不禁则亡。……奸猾交通山海之际,恐生大奸,乘利骄溢,散朴滋伪,则人之贵本者寡。大农盐铁丞咸阳、孔仅等上请:愿募民自给费,因县官器煮盐予用,以杜浮伪之路。由此观之,令意所禁微,有司之虑亦远矣。”     文学沉痛地愤言:“有司之虑远而权家之利近,令意所禁微而奢僭之道著。自利官之设,三业之起,贵人之家云行于涂(途),毂击于道,攘公法,申私利,跨山泽,擅官市,非特巨海鱼盐也;执国家之柄以行海内,非特田常之势、陪臣之权也;威重于六卿,富累于陶卫,舆服僭于王公,宫室溢于制度,并兼列宅,隔绝闾巷,阁道错连足以游观,凿池曲道足以骋骛,临渊钓鱼,放犬走兔,隆豺鼎力,蹋鞠斗鸡,中山素女抚流征于堂上,鸣鼓巴俞作于堂下,妇女被罗纨,婢妾曳纟希纟宁,子孙连车列骑,田猎出入,毕弋捷健。是以耕者释耒而不勤,百姓冰释而懈怠。何者?己为之而彼取之,僭侈相效,上升而不息,此百姓所以滋伪而罕归本也。” 大夫恬不知耻地申辩,并讽刺儒生穷而羡富,说:“官尊者禄厚,本美者枝茂。……居编户之列而望卿相之子孙,是以跛夫之欲及楼季也,无钱而欲千金之宝,不亦虚望哉?”     文学鄙视而讥之,说:禹、稷佐尧治天下,“平治水土,教民稼穑”,“岂云食禄以养妻子而已乎?”“故君子之仕,行其义,非乐其势也。受禄以云贤,非私其利。……故周德成而后封子孙,天下不以为党,周公功成而后受封,天下不以为贪。今则不然,亲戚相推,朋党相举,父尊于位,子溢于内,夫贵于朝,妻谒行于外。无周公之德而有其富,无管仲之功而有其侈。故编户跛夫而疾步也。”  大夫强调官府掌管权利是应当而必要的,不可让权利。     文学认为:“嗜欲多而下不堪其求也。……无用之官,不急之作,服淫侈之变,无功而衣食县官者众。是以上足而下困乏也。今不减除其本而欲赡其末,设机利,造田畜,与百姓争荐草,与商贾争市利,非所以明主德而相国家也。夫男耕女绩,天下之大业也。故古者分地而处之,制田亩而事之。是以业无不食之地,国无乏作之民。今县官之多张苑囿、公田、池泽,公家有鄣假之名,而利归权家。”      大夫讥文学“处贫而非富”,“诽誉訾议以要名采善于当世”。“儒皆贫羸,衣冠不完,安知国家之政、县官之事乎?” 文学针对以讥之,说:“夫贱不害智,贫不妨行。……惟仁者能处约乐贫,小人富斯暴,贫斯滥矣。杨子曰‘为仁不富,为富不仁’。苟先利而后义,取夺不厌。公卿积亿万,大夫积千金,士积百金,利已并财以聚。百姓寒苦,流离于路,儒独何以完其衣冠也?”  大夫大言不惭地解释:“余结发束修,年十三,幸得宿卫,给事辇毂之下,以至卿大夫之位;获禄受赐,六十有余年矣。车马衣服之用,妻子仆养之费,俭节以居之。奉禄赏赐,一一筹策之。积浸以致富成业。故分土若一,贤者能守之;分财若一,智者能筹之。夫白圭之废著,子贡之三致千金,岂必赖之民哉?运之六寸,转之息耗,取之贵贱之间耳!”看来,桑弘羊为官还兼经商,还可能放高利贷。     文学认为,“利禄不兼”, 才能使“贫富不相悬”。“因权势以求利者,入不可胜数也。食湖池,管山海,刍荛者不能与其争泽,商贾不能与其争利,子贡以布衣致之,而孔子非之,况以势位求之者乎?故古者大夫思其仁义以充其位,不为权利以充其私也。”又说:“君子能修身以假道者,不能枉道而假财也。”     大夫则说:“道悬于天,物布于地,智者以衍,愚者以困。”他嘲笑儒生固陋无能,“虽欲假财,信奸佞亦不能也。”      文学也嘲笑之,说:“今之在位者,见利不虞害,贪得不顾耻,以利易身,以财易死。无仁义之德而有富贵之禄,若蹈坎穽,食于悬门之下。此李斯之所以服五刑也。南方有鸟,名鹓雏,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飞过太山,太山之鸱俯啄腐鼠,仰见鹓雏而吓。今公卿以其富贵笑儒者,为之(此)常行,得无以太山鸱而吓鹓雏乎?”     大夫不同意文学之见,认为“今人主张官立朝以治民,疏爵分禄以褒贤”,是无可非议的。     文学进一步说:“今之有司,盗主财而食之于刑法之旁,不知机之是发,又以吓人,其患,恶得太山之鸱乎?”     大夫分辩说:“司马子言‘天下穰穰,皆为利往’。赵女不择丑好,郑姬不择远近,商人不愧耻辱,戎士不爱死力。士不在亲,事君不避其难,皆为利禄也。儒墨内贪外矜,往来游说,栖栖然亦未为得也。故尊荣者士之愿也,富贵者士之期也。“他认为,当官得利禄,于心无愧,反讥贫儒无能,“虽欲吓人,其能已(以)乎?” 文学予以警告:“贤士徇名,贪夫死利。李斯贪其所欲,致其所恶。孙叔敖早于未萌,三去相而不悔,非乐卑鄙而恶重禄也,虑远而避害谨也。”      大夫竟然泼口大骂:“诸生阘茸无行,多言而不用,情貌不相副。若穿窬之盗,自古而患之。是孔丘斥逐于鲁君,曾不用于世也。何者,以其首摄多端,迂时而不要也。故秦王燔去其术而不行,坑之渭中而不用。乃安得鼓口舌,申颜眉,预前论议,是非国家之事也?”      文学寸步不让,而直刺桑弘羊,说:“国有贤士而不用,非士之过,有国者之耻。孔子大聖也,诸侯莫能用”。“今公卿处尊位,执天下之要十有余年,功德不施于天下而勤劳于百姓。百姓贫陋困穷,而私家累万金。此君子所耻,而《伐檀》所刺也。……今执政患儒贫贱而多言,儒亦忧执事富贵而多患也。”      大夫被刺得“悒悒而不言”。丞相史出面劝解。大夫“谓贤良”,希望他们支持官方。贤良则与文学一鼻孔出气。 贤良说:“间者士大夫务于权利,怠于礼义,故百姓仿效,颇逾制度。”他们大谈古今社会风气大变,以为“故国病聚不足即政怠,人病聚不足则身危。” 并指出:“方今公卿大夫子孙诚能节车舆,适衣服,躬亲节俭,率以敦朴;罢园池,损田宅;内无事乎市列,外无事乎山泽;农夫有所施其功,女工有所粥其业。如是,则气脉和平,无聚不足之病矣。”     大夫讥昔儒者公孙弘、倪宽为公卿,无能于治。“若疫岁之巫,徒能鼓口耳,何散不足之能治乎?”     贤良以为,汉初以来官场风气大变,起初“守正”,后来“徇私”。公孙弘、倪宽毫无办法,权贵“廉耻陵迟而争于利矣”。“故良田广宅,民无所之。不耻于利者满市朝,列田畜者弥郡国。横暴掣顿,大第巨宅之旁道路且不通,此固难医而不可为工。” 并指出,关键在于高官权贵:“夫欲影正者端其表,欲下廉者先之身。故贪鄙在率不在下,教训在政不在民也。”     大夫忙作解释:“贤不肖有质,而贪鄙有性,君子内洁已而不能纯教于彼。……今一一则责之有司,有司岂能缚其手足而使其无为 非哉?” 他表示对官吏贪污问题无能为力,实是推卸责任,更无半点自责之意。     在争辩中,贤良文学往往讥刺官以权富,“虎吞”,“不学”,“顺风”派,“官率不正”,  等等。大夫等则嘲笑儒者“鸡廉”,“贫士好议”,“无能于治”,“不逊”, 等等。官民双方难以调和。     关于官吏以权贪利、酷吏权富问题,《史记》有些记载,可印证《盐铁论》所记可信。     《酷吏列传》记述,酷吏不仅挥舞屠刀肆虐,还多贪财图利,一手杀人,一手捞钱。武帝时最著名的三个酷吏:张汤、王温舒、杜周。除张汤尚可算“廉”,王、杜二人则贪利不厌。王温舒为右辅行中尉事,搞权钱交易,“诏征豪吏,温舒匿其华成”。有人告发他“受员骑钱,他奸利事”。他畏罪自杀。此人本是穷汉,因做官贪污,到死时竟然“家直(值)累千金”。官吏贪污,往往上行下效,或有小团伙集体作恶。王温舒贪污受贿,而“其吏多以权富”,即多数属吏以权谋利而成暴发户。可谓黑了一窝。官至御史大夫的杜周,更是以权致富者。此人“初征为廷史,有一马,且不全,及身久任事,至三公列,子孙尊官,家赀累巨万矣。”原来只有一匹残马的穷汉杜周,因多年为官,当上了御史大夫,两个儿子也做了大官(郡守),于是其家暴发,财富“累巨万”。如此巨额财富,来历不明,非以权谋利,贪污受贿所致而何!     官吏贪财比比皆是,不仅王温舒、杜周二人。田蚡在武帝时官至太尉、丞相,封为武安侯。此人贪于权利。《武安侯列传》记述其事。田蚡,是王太后的同母弟,巧佞善辩,故青云直上。为太尉时,与淮南王刘安勾结。刘安向他“厚遗金财物”。当了丞相之后,弄权,滋骄,“治甲宅诸第。田园极膏腴,而市买郡县器物相属于道”。当时已失势的魏其侯窦婴与将军灌夫巴结田蚡,邀请饮宴,恭敬备至。田蚡却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即要取窦婴长安城南的良田。窦婴不愿意,很怨望,对籍福说:“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夺乎?”他不许这种仗势夺田的恶劣行为。灌夫帮腔怒骂来使。田蚡听了回报,恼羞成怒,从此怨恨窦婴和灌夫,竟设法置其于死地。此人受贿不厌,梁内史韩安国、大行王恢都曾以金向他行贿 。     《主父偃列传》记述,主父偃是齐临淄人,本来“家贫”,多年混得不好,后来到长安找出路,向皇帝提建议,有“推恩分子弟”,“徙豪民于茂陵”等,得到武帝赏识和信用,名噪一时,“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他大把大把地捞钱,自觉很得意。有人劝他收敛一点,他却恬不知耻地说:“我结发游学四十余年,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厄日久矣。且丈夫身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远,故倒行逆施之。”这话的意思是,我以往穷得响叮口当,亲友都不理睬我,我困厄太久了;现在我有了权势,发财的时机来了,如果失去时机再也没法捞了。与其穷得饿死,还不如暴富而被烹死。我要抓紧时机大捞特捞。贪官就是如此丧心病狂,而不顾一切。     《史记》也写了个别廉洁的良吏。《循吏列传》记述,战国时代鲁国公仪休是个廉洁的大官。他是鲁国的博士,当上了鲁相。他身正不为邪,奉法“循理”,照章办事。“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他喜欢吃鱼,有人想从此向他讨好,送给他鱼。他“不受”。送鱼者说:“闻君嗜鱼,遗君鱼,何故不受也?”他答复很干脆:“以嗜鱼,故不受也。今为相,能自给鱼;今受鱼而免(罢官),谁复给我鱼者?吾故不受也。”这话既朴实,又有哲理。     《酷吏列传》所记张汤倒是廉洁的。他为御史大夫,为武帝集权敛财出了不少绝招,但不乘机贪贿。而对“侵渔”的奸吏,则“痛绳以罪”。张汤死时,“家产直(值)不过五百金,皆所得奉(俸)赐,无他业。昆弟诸子欲厚葬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污恶言而死,何厚葬乎?’载以牛车,有棺无椁。”故司马迁于传末论道:“自郅都、杜周十人者,此皆以酷烈为声。……然此十人中,其廉者足以为仪表,其污者足以为戒。”如张汤之廉,确实难能可贵!如王温舒、杜周之贪,实在令人可恶。 (五)《盐铁论》的体裁与性质     《盐铁论》是对话体的史记,而非历史小说。说它是“历史小说”,主要理由是,作者桓宽利用了盐铁会议的记录,“把它组织了一番,即‘推衍’和‘增广’。所以这部《盐铁论》并不等于盐铁会议的纪录文件”,只是“一部处理历史题材的对话体小说”。“是处理经济题材的对话体的历史小说”。 这个看法有一定的道理,因为《盐铁论》确实非盐铁会议的“纪录文件”,而是经过整理“组织了一番”的;但因此而说它是“小说”,未免过当,因它没有杜撰虚饰的内容,它与号称“实录”的《史记》是可以互相印证的。它像“小说”,是因其有适当的描述与修饰而已;而适当的描述与修饰,是传记体及对话体等史书所不可免的。     《汉书》谈到桓宽撰《盐铁论》,“推衍盐铁之议,增广条目”。这“推衍”与“增广”,只是把盐铁会议记录“组织了一番”,甚至有可能补充了一些史实,但始终未离历史主题,全部本之于双方论难内容,件件条条都有史可查。我们列出《史》《汉》的有关内容,是可供相互印证的。     《盐铁论》有少量的描述文字。其中写贤良、文学、大夫、御史、丞相史、丞相等六种人物,在会上的言语、感情、动态都较为生动。贤良、文学引古论今,能言善辩,或曰《诗》、《书》,或曰孔孟,或咄咄逼人,对大夫冷嘲热讽,有时针尖见血。可谓标准的儒生形象,无愧是庶民的代言人。大夫仗势卖老,俨然官方代表,时而声色俱厉,时而默然气短,或“缪然不言”,或“默不对”,“默不答”,“未应”,“默然不对”,或“默然,视其丞相、御史”,或“视文学,悒悒而不言”,或“勃然作色,默而不应”,或“俯仰未应对”,或“怃然内惭,四据而不言”。最后无可奈何,说“诺,胶车倏逢雨,请与诸生解” 。御史、丞相史为大夫帮腔,顺风使舵,犹跑龙套,官场的老话套话已很在行。丞相稳坐首席,静观动态,犹钓鱼台上的老渔翁,时或吱声,只一二言以点题,如“愿闻散不足”,或“治聚不足奈何” ,仅此而已。这样描述人物,实是“文直事核”,而非虚构粉饰;乃“颊上三毫”,而非夸张之笔。写到会议发言顶牛,形成僵局,则有“公卿愀然,寂若无人,于是遂罢议,止词”之语 。说明再无法继续下去。写到“大夫怃然内惭,四据而不言”,则续以“当此之时,顺风承意之士如编钟,口张而不歙,举舌而不下,闇然而(如)怀重负而见责” 。此乃讥刺御史、丞相史辈也与大夫一样哑口无言而惭愧得很。这样描述情节,合乎情理,而非节外添枝加叶;《史》《汉》多有这种笔墨。     桓宽撰《盐铁论》是有思想倾向的。《杂论篇》言:“公卿知任武可以辟地,而不知德广可以附远;知权利可以广用,而不知稼穑可以富国也。近者亲附,远者悦德,则何为而不成,何求而不得?不出于斯语,而务畜利长威,岂不谬哉!”这显然是倾向贤良文学思想之议,而非大夫所论。其称贤良文学,“发愤懑,刺讥公卿,介然直而不挠,可谓不畏强御矣!”此乃称赞之词。其言“桑大夫据当世,合时变,推道术,尚权利,辟略小辩,虽非正法,然巨儒硕学恧然不能自解,可谓博物通士矣。然摄卿相之位,不引准绳以道化下,放于末利,不师始古。《易》曰‘焚如弃如’。处非其位,行非其道,果陨其性,以及厥宗。”此乃讽刺挖苦之词,持反对者态度。其论“车丞相即周鲁之列,当轴处中,括囊不言,容身而去,彼哉!彼哉!”似乎不识渔翁真面目。车千秋并不是消极派,也不是中间派。他是在日前桑弘羊积极建议制胡与屯田西域,遭到武帝否定,下了轮台诏而思前过之后,被武帝任为丞相而执行“富民”路线的。他主持盐铁会议,左右局面,引导贤良文学发言,虽不完全采纳之,但欲借其口以针刺桑弘羊坚持己见;不满意弘羊居功傲世,是不言而喻的。会议结束时,上奏“请且罢郡国榷沽,关内铁官” ,很可能出自车丞相的建议,桑弘羊是不可能退一步的。此人当轴处中,很谨慎,有大度,是可取的。桓宽讥笑丞相史、御史等曰:“不能正议以辅宰相,成同类,长同行,阿意苟合,以悦其上。斗筲之人,道谀之徒,何足算哉!”立意显然,不必多论。桓宽与贤良文学是同一条思想路线,至为明显。     从贤良文学的发言,桓宽的撰著,以及本文引证的《史记》文字,可以察见前者是与《史记》作者司马迁同一条路线。司马迁于《平准书》讥官营铁盐、平准、均输是官府“与民争利”;于《货殖列传》为民营农牧工商业者树碑立传,强调民富则国富,议论国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导)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此显然是对官营盐铁、平准、均输等持反对态度。其于《匈奴列传》、《蒙恬列传》、《卫将军骠骑列传》、《大宛列传》,以及《孝文本纪》、《律书》等,记述秦汉与匈奴的和亲与战争,明显地倾向和亲,反对征战,以为征战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其于《酷吏列传》、《武安侯列传》等针刺酷吏草菅民命,致使社会骚乱,“盗贼滋起”;高官权贵多以权谋利,贪贿暴富,并发出“其污者足以为戒”的警告。其于《儒林列传》记述儒者,敬仰孔子为人为学,立志救世抚民;讽刺汉世俗儒阿顺苟合,贪图利禄而为顺风派。于此可以想见,司马迁思想对于后世贤良文学具有很深的思想影响。贤良文学自称“庶人议” ,而司马迁实是庶人议的代表。     所谓“庶人”,就贤良文学代言的阶级性来看,实是当时的豪富地主与工商。汉代武昭之世,皇权除与农民的阶级分野外,主要就是同豪强势力的矛盾,因为豪强势力时时威胁着皇权的维持与巩固。上述司马迁的有些议论,客观上是倾向豪富的。他本人的家庭出身实际上也属于豪族。据《太史公自序》言,司马迁的祖辈,历来入仕为官,司马昌“为秦主铁官”,司马无泽“为汉市长”,无泽生喜,“喜为五大夫”,“皆葬高门”,高门在今韩城地区。喜生谈,谈“为太史公”,谈生迁。司马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其家在今韩城地区从事农牧业。从《史记•太史公自序》三家注来看,“《茂陵中书》司马谈以太史丞为太史令。”可以推想司马谈为太史令时已迁家于茂陵。汉武帝时建茂陵,迁豪富以实之。则知司马谈已属豪富之列。由此可以推断,司马迁出身于豪富之家而无疑;其书《史记》写有上述文字也就不足为奇。     《盐铁论》的内容与《史记》相符,两者可互相印证。则言《盐铁论》为历史专题的史记,而非历史小说,是可以成立而无疑的。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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