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蹈海龙蛇》 |
|
一
这是一片神秘的海。
小龙是在黑暗中把自己的小船推下海的。那时天还未亮，涌动的海浪闪着模糊的白光，整个渔村还在酣睡。
所有的人都说这是一片神秘的海。除了每年春秋季节破坏一切给渔家带来巨大灾难的龙吸水，还有别一样景致，那就是海市蜃楼：在好天气里，像一幅满是图画的屏风，突兀地立在水阔天高的海面上，亭榭楼台，古松苍柏，车马人流，熙来攘往且不断变幻着，变得模糊以至突然消失。简直就是梦想中的神仙世界，给人带来超脱尘世的种种幻觉。就有人传说有人坚信，那是神仙住的海上仙岛。谁若有缘走进那景致，就会成仙得道，永生不老。于是有人常年等候在海边，一俟海市出现，就摇船去追，可总也追不上。希望不过是万花筒般一个个五颜六色的肥皂泡。
小龙听到身后隐隐穿来的呼唤声没有回头。此刻，他和他的小船走在离渔村数十海里的海面上。天渐渐放亮了，小船上增着能见度，船舱里面零散地放着打火石、锅、一些柴禾、几根钓竿和一张破网——小龙为他日后的艰难日子做了力所能及的准备。在他身后，渔村隔着海面越来越远，想象中的袅袅炊烟，似扬起的一条条充满亲情的手臂。
小龙在自己的小船上节奏分明的摇着橹，他的目标坚定而遥远。他要寻找的是有九条龙的龙吸水。这竟然和那些追逐海市蜃楼向往幸福的人大相径庭。可是，当我知道这个故事惨烈的结局，确信小龙是把送掉生命当作自己唯一的目标时，我是怎样地惊奇不已！
小龙爹生前是渔村德高望重的渔王，带领船队出海打鱼。除了精通打鱼，他还有一样神奇的本领：每次遇到恐怖的龙吸水，都能镇定自若指挥有方，使船队脱离险境。想想看，每当陆地上的小渔村遭受龙卷风袭击，小树房屋苫茅以及不结实的什物统统被卷得漫天飞。过后，人们望着残破的家园哭天嚎地。而海上的船队却完好无损满载而归，这是怎样一种惊喜？小龙爹是渔家眼中理所当然的智者，是渔村至尊。后来船队遇到了厉害的龙吸水，八条硕大的水柱裹风挟浪围住船队。头上乌云惨惨，欲催城郭；海面大浪齐天，经久不去，惊涛骇浪中已有两只船相继倾覆。情势还在继续恶化，小龙爹终于回天无术了。那时的渔民们认定，这是必须有一个人从船上跳到龙吸水中，送给龙王作牺牲，灾难才能退去。谁去呢？家里都有老婆孩子。船上人的目光都聚向小龙爹，只有渔王才有资格裁决谁去！那时小龙妈已死，只剩下小龙和爹一起度日。立时小龙爹把小龙托付给村人义无返顾地一头撞进了龙吸水。说也奇怪，这龙吸水还真随之退去，船队得救了。
小龙爹去了，村人都赞叹他是真正的鱼王。因感念他对全村的功德，知恩必报的渔民们对小龙尽心尽力，渔村所有的人家都是他温暖的家。可小龙竟是这样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呢！他整天一声不吭，常独自跑到海边像一块礁石，一直坐到太阳落山。村里的婶们都说，外人看见小龙要说我们的呀！他那样瘦，给他所有的好东西吃都胖不起来，可我们实在是把他当自己孩子，半点没有亏待过他呀！之后，人们加倍地看顾他，可小龙依然瘦，不过却显出有力的样子来。令人感到他全身都是骨头，碰一下极坚硬，像触到了花岗岩。他和村里的孩子们不大合群，只和一个爱穿红褂子的小女孩蓉儿很好，常常结伴赶海。不幸的是有一天蓉儿也被龙吸水卷走了。那天小龙在倾盆大雨中趴在他的小船下看海的时候，蓉儿顶着风雨找他回家，不断呼喊着小龙的名字。她缩着身子恐惧地向海边跑来。闪电在惊雷中把她的脸照得煞白，红褂子被风雨扯成一面晃动的旗帜。她拼命呼喊小龙，声音已经嘶哑。突然她惊恐地叫了一声，因为灭顶之灾向她逼来——小龙看见蓉儿并向她跑来的时候，蓉儿已被龙吸水卷上了天空……从此人们再没见过小龙的一个笑模样，他经常站在蓉儿被卷走的地方无声地淌着眼泪。泪水在残阳照耀下像两行血挂在脸上。
数月后，邻村的一个被龙吸水卷走的汉子，竟奇迹般地生还了。他是被卷到天上又被抛到村头那座最大的草垛上才侥幸虎口余生的。人们奔走相告，小龙的双眼也光亮闪闪。可惜这个人吓疯了，大自然不放过任何一个隐藏秘密的机会。龙吸水到底是怎样的？里面真的有龙吗？诸多问题在小龙的脑海里搅动，却得不到证实。小龙决定要亲自到龙吸水里探清奥秘，如果生还而不疯的话，渔家从此该有大福了。这真是一个绝顶大胆的想法，可这需要拿命去换哪！而小龙的决心坚定不移，看惯了太多的死亡，小龙似乎整个生命都是为这件壮举而存在的。
对周围其它都漠不关心的小龙，早已把一个传说牢记心上：只有遇到九条龙的龙吸水，才可以九死一生，也才有可能探出龙吸水的奥秘。小龙和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拔了，背离了海市蜃楼的幸福，飘洋泊海，铺水盖浪，追求着寻觅着，矢志不渝。
二
太阳出来的时候，小龙把船摇进了一处很出名的“流子”中。从很远的地方就看见这条白光闪闪的海流，裹挟着各色各样的鱼群从南方涌来。它在海洋中犹如陆地上独自流淌的河流，泾渭分明。有几只叫不处名的长嘴水鸟在海面上来来回回盘旋，间或直冲下来扑捉鱼虾。在这条“流子”里，小龙遇到了飞鱼群。它们在离水面二三尺的地方疾速滑行着，绷紧的翅膀划破空气发出“咝咝”的声音，不绝于耳，有几只甚至撞到了他的橹上和船舱里。
一直到了下午，小龙才出了这条“流子”。它把小船带出了偏离预定航线几海里的地方。前面是一个岛子出过海的小龙认得这个岛子， 它叫蛇岛，上面住满了剧毒的蝮蛇。小龙从小就不怕蛇，对蛇反而有一种熟悉的好感。蛇见了他也不躲避，显得非常驯服。他只是奇怪这个与世隔绝的岛子怎会有这大批的蛇存在和繁衍。这大概只能用传说来解释吧。
你知道龙是什么变成的吗？是蛇，也就是属相里称为小龙的。蛇过海了就变成龙了。传说天帝后来定下天规，凡是再有胆敢过海之蛇，一律让龙王派一对叫“错鱼”的大怪鱼，各伸出头上长的一把刀，公母就组成一把巨大的剪刀，把过海者绞为两段！
中国一江之隔的南北方截然不同。南方可以随意打蛇吃蛇，甚至吃出“龙虎斗”的名菜；北方则把蛇视为神灵，称之“蛇仙”。
太阳快要落山了，小龙这才感到全身疲劳不堪。他放下大橹，把钓鲅鱼的鱼钩垂到海洋深处，任船逐流西东。傍晚的阳光仍很强烈，在海面上反射出白晃晃一片。小龙躺在船上，用一顶破草帽遮住脸，不一会就鼾然入梦了。
冥冥之中，他是一个庞大的蛇的家族的年轻首领，安然地居住在一座海岛上，生活得自由自在。人却打破了它们的安宁只因为它们是一种难得的药材。它们的牙液，可以毒攻毒，能够治疗麻风等疑难病症。太医以王命聚之，许多穷人为徭役所迫更是冒生命危险去扑捉它们。致使它们陷于亡种灭族的危险。而蛇的家族世代流传的信念是：只要有一个首领带领大家游过大海到达彼岸，它们的后代就会从此过上无比幸福的生活。所以，历代蛇王都曾经为此目标奋斗过，而至今没有成功者。现在，这个首领发誓到达彼岸，完成这个世代瞩望承传的使命。
于是，蛇王率领整个家族开始了漫长艰难的渡海之行。一开始它们就遇到了狂风恶浪，虾兵蟹将兴风作浪阻断去路。蛇王施展法力，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在惊雷闪电中，蛇王身先士卒，蛇族在它的带领下前仆后继，勇往直前。虽然它的家族损失惨重，蛇王也遍体鳞伤。但虾兵蟹将节节溃退，蛇的家族潮水一般向前涌去——彼岸就在前方！
就在这时，那对巨大凶恶的“错鱼”出现了。它们张开大剪刀似的寒光闪闪的锋刃，拦在前方。蛇王使出浑身解数，身躯暴长，转眼间变成了一条巨蛇。它腾云驾雾，飞越“错鱼”。就在这飞越的过程中，它突然觉得头顶发痒，已经钻出金光闪闪的角来。它的全身也长出繁星般闪烁的龙鳞，龙爪已渐长成，正飞速接近彼岸的泥土，即刻就要成龙！
一声震天动地的惊雷之后，天帝出现在云层中。他严厉斥责蛇王不尊天规，擅自渡海。命令它立刻回转，否则就要用天火剿灭它整个家族。
蛇王回头看了看，它的族群因为法力不够被阻断在“错鱼”的大剪刀下。蛇王叹了口气。它知道自己成龙之后，天帝对它也将无可奈何。可它的全部理想就是让整个家族都过上幸福生活。如今天帝要剿灭整个家族，那么即使它成了龙又有什么意义？它还能算得上一代蛇王吗？为了保全家族，它心甘情愿让自己落回到海面上。瞬间，就被凶恶的“错鱼”绞为两段。蛇王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小龙在一声无比沉痛的惨叫声中醒来，面前是如血残阳，照耀哪个蛇王后代居住的岛屿和上面盘旋着着的苍鹰。岛屿是蛇王头颅所化。 |
|
|
|
当前位置：首页 > 地方文献 > 大连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