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志愿门（节选） |
| 作者：田然 |
内容简介 《志愿门》一书出自一个１９岁的高中生之手。作者以自传体小说的形式，以调侃、嘲弄、反讽的叙事语态，真实而又不失幽默的记叙了主人公在人生的重大选择关口——高考前夕，如何做出终生从艺执意报考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决定；如何在专业考试中过五关斩六将“决战紫禁之巅”，最终榜上有名；回校后如何春风得意在别人都前途未卜奋力拼搏备战高考时，他高枕无忧地度过自感“阳光灿烂的日子”；如何稳操高考胜券，所有的人都认为进北影板上钉钉，一切准备就绪急不可耐地跨入梦想的艺术大门之时，承受意想不到的打击：因自己最拿手的作文不及格，总分未达录取分数线六分之差被踢出了局。此书以大喜过望的成功开头，以令人心痛的结局收尾，在一个开放性的叙事结构里，把叙事线索伸展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充分展现了主人公的视野、识见和早慧，同时也真实地反映生活在特定时代年轻人的双重性格和双重心理，使人们看到了一个很有立体感的中学生形象。因此，它多角度、多层面地给人以启示和反思：年轻人应如何在重重压力层层夹缝中寻找生活的乐趣，丰富提高自己的知识库藏，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设计自己的前途，追求自己的理想，正确面对成功和失败；家长应如何真正关心孩子理解孩子，在孩子选择志愿、取得成绩特别是遭到挫折受到打击时应扮演怎样的角色；学校老师应如何因材施教，鼓励和成就有特长的学生实现自己的梦想；国家应怎样落实素质教育，培养适应时代要求的复合型人才，如何改革高考体制，让类似“田二”的悲剧不再重演……
此为该书的第５章。
５
初试开始时间定在上午八点半，今天考的是小说创作。
不到八点，北京电影学院的校园已经爆满。标有考场号的木板一字排开，考生们对号入队，家长大军在一边遥相呼应。我找到与自己考号相对应的第八考场纵队，和站在队伍前头戴眼镜的老哥打个招呼，和夹在队里的单眼皮碰个面，便匆匆站到队伍最后，看见小清华就站在我身前冲着我笑。
我也朝她笑，问道：“今天状态怎么样？”
她噘着小嘴说：“不好，不好，这么多人，紧张死了。”
我便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放开写，想写什么写什么。”
她说：“哎呀，愁死了。”
听到这里我就冷笑，心里想，少给我装，什么紧张，骗小孩子吗？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中学时班里学习最出众的几个女孩子，一到考试就要娇滴滴地抱怨，哎呀，我都没怎么看，这回准完了。结果最后总能考出个惊人分数让我们直呼要跳楼。眼下小清华同出一辙。搞不懂这叫什么心理，后来翻翻《孙子兵法》恍然大悟。原来这帮女孩子都在玩儿战术，声东击西，瞒天过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其实彼此彼此，因为我玩的是笑里藏刀，妈的心里紧张得要命，还能装出眼下如此轻松的表情。
时间差不多了，主楼前挤得水泄不通。
原来我报名所见实属冰山一角，现在看到全景，点面结合，大略一估算，报考导演系的考生，五六百人有余。
这时前面终于开始松动，考生进场。
庞大的考生随行父母队伍也奋力向前蠕动起来，争先恐后要说上最后一句金玉良言，叮嘱声、呼喊声不绝于耳。有那么一瞬我竟疑这是中美开战，战士开赴前线，亲友来进行最后告别，此时黄土飞扬，风沙四起，主考官老师拔出腰刀大喝一声：“冲啊！”我们便前赴后继地向导演系办公室冲去，嘴里高叫：“娘呀，忠孝不能两全，儿去了！”后面传来母亲的哭喊：“儿啊，不要管我，为了扬名立万，前进！”
挤着挤着，眼前一下豁然开朗，进了主楼。
小清华告诉我第八考场在八楼，于是整个纵队鱼贯而上，一楼更上一层楼。我跟前面一哥儿们说，北影这一手儿叫考前体检，看谁晕倒就刷谁。那哥儿们体重超载，此刻已是大汗淋漓，叫苦不迭。此言一出，连声称是。
考前体检完毕，全部合格。
我到八楼的男厕所去方便，看到里面挤满了老烟枪，吞云吐雾，这群隐君子十年磨一剑，所以不允许自己到最后关节眼上突然烟瘾发作导致发挥失常，只能考前恶补。
找到考场，对号入座，一抬眼，与戴眼镜的老哥有缘千里来相会，就坐在他前面。
考场不大，零零星星装了二十多个人，两个监考官下来检查身份证和准考证，走到我跟前我才想起身份证竟然没有带来，监考官眉头紧皱，打不定主意，不知道是让我继续坐这儿还是一脚把我踹出去。这时门外走进一个老师，看来是个能拿事的主儿，上来一问，大手一挥，没事儿，考吧。后面的眼镜儿凑上来，在我耳边说，这便是主考官，张建栋。哦，久仰久仰，拍了部反映家庭暴力的电视剧正在热播，叫《别和陌生人说话》。
卷子发下来了，命题小说创作，题目是《一个美丽的谎言》，要求写三千字。
美丽的谎言，其实就题而论不难构思。一个人说谎不足为奇，乃是家常便饭，央视开办的《实话实说》其意也正是在此，即大家平时成天说谎都说得挺累的，到这儿来说几句实话过过瘾。
这样我就决定去写三个故事。
我把第一个故事的背景环境设在了中世纪。话说中世纪海盗盛行，有这样一群海盗终日在大海上漂泊游荡，因为吃不到东西就猛喝海水，喝得肚子胀成皮球，就浮在水面上睡觉，一个闷热的傍晚，这群像皮球一样的怪物漂到了一个游客稀少的航船附近，船上有一个老太太正站在甲板上向下看，一眼望到这堆皮球，尖叫道：“上帝啊，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海盗头子这时听了这话很不高兴，反驳道：“太太，我们不是东西。”后来觉得自己反驳得很不对，却又不知道不对在哪里，就与手下商量如何去惩罚船上的这些家伙。他的手下一致认为，该把他们也变成同自己一样的东西，于是这堆皮球决定偷偷潜上船，然后把整船的人都变成皮球。这个时候，本故事的主人公杰克和露丝正好站在该船的甲板上，听到了这群皮球的话，感到很害怕，他们想来想去，觉得自己除了变成皮球之外别无选择。
杰克说，露丝，虽然我们马上就要变成皮球，但你不要悲伤，不要哀愁，我会一直浮在你的身边，为你分担解忧。我会化作晨时的朝阳，在你最需要温暖的时候，我会奋不顾身，为你抵御水中的猛兽。
露丝说，杰克，他妈的说这么多干什么，Ｙｏｕ ｊｕｍｐ．Ｉ ｊｕｍｐ。
此时根据剧情需要，空中下起了雨，天色昏沉。
后来皮球们都没有爬上船，因为爬在最前面的海盗头子听到露丝说Ｙｏｕ ｊｕｍｐ．Ｉ ｊｕｍｐ。他不懂英文，但还是觉得很感动，认为这可能是一句很经典的话，而说出这样经典的话的人是不应该变成皮球的，这就使他忘记了要去惩罚船上的那个糟老婆子，转而对他的手下说，Ｙｏｕ ｊｕｍｐ．Ｉ ｊｕｍｐ，于是这群皮球就统统ｊｕｍｐ回去了。
后来有一天，海盗头子后悔起来，他忽然觉得Ｙｏｕ ｊｕｍｐ、Ｉ ｊｕｍｐ未必很经典，反而可能是一个谎言，但是他听不懂，所以这应该是一个美丽的谎言，而说谎言的人是应该变成皮球的，
但是杰克和露丝却已经追不回来了，只留下了这句他听不懂的谎言，所以他只好带着这句美丽的谎言，继续漂浮在大海上。
下面是我的第二个故事。
国际机场，下着小雨，一架客机缓缓降落在夜色中。
机场外，站着一对男女，男人伸出了左手，女人伸出了右手，两只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下，还是牵到了一起。
男女牵着手，走进了候机室。
一个看起来约摸十六七岁的长得蛮秀丽的女孩子，像小鸟一样蹦着出来，和这对男女拥在了一起。男人接过了皮包，三个人很愉快地走出了机场。过往的行人看着，心里面在想，一个幸福的家庭。
家里的红木桌前，烛光亮了。
三个人围着坐在了一起。桌上有男人喜欢的红酒，还有女人爱吃的螺蛳。
女孩子一刻不停地说着话，讲她在外面的经历，一面笑着，男人和女人也笑着，男人还小心地喝了一口酒，女人夹了一个螺蛳。
女孩子讲着讲着突然停住了，只是笑，眼里带着晶莹的泪光。
女人帮她擦去，眼圈却也红了。
一家人不再说话，都默默地看着，看着烛光，想着各自的心事。良久男人又喝了一口酒，咳嗽起来了。
电影院里，放着老片子《卡萨布兰卡》，空气里弥漫着怀旧的气息。
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在一起看这部片子不少于七八遍了。
银幕上，放到车站告别的一段，男人的眼圈红了，眼泪掉下来，女人在一旁帮他擦去，眼泪从男人脸上掉下来，却掉在了女人的心里。
女孩子要回东京了。临行前她送了男人一条领带，是他最喜欢的牌子；她送了女人一件花裙，是镶金边的那种。
女孩子要登机了，男人和女人站在一起，向她挥手告别。女孩子想说什么，忍了回去，只是挥了挥手，说了句：“爸爸妈妈，多保重。”
飞机起飞了，两只手迟疑了一下，终于分开。
以下是我的第三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乡下人，人们都称他豹哥。豹哥有一天从乡下跑出来打天下，加入了社团，因为敢打敢拼，屡立战功，最后混成了堂主，一得意之下便往老家写信，说自己办了跨国公司，生意兴隆云云。家里正直的小弟对豹哥顶礼膜拜，佩服不已，便书信一封要去看望云云。豹哥一听着急了，抓耳挠腮，最后打定主意，怎么也不能让小弟知道自己大哥进了黑社会。
小弟终于来看望豹哥了，豹哥穿得西装革履，外带一群穿着笔挺的年轻人，就说是公司员工，到码头去把小弟接回来。豹哥带小弟一回来，身旁的“秘书”便提醒道，豹总，今天去养老院，有一个捐赠仪式。于是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直奔养老院而去，豹哥在上面红光满面，下面一切早就打点好，黑社会要向敬老院捐钱，前所未闻，院长自然受宠若惊，虽不知其中原委，却也乐得不闻不问，由他们去乱说，反正好处是得着了。
台上，司仪大声宣布：“下面由银河公司董事豹哥剪彩。”
台下，掌声阵阵。十万元的捐赠款不用说是豹哥掏的腰包。
再后来，豹哥的鬼点子层出不穷，一个星期的胡闹过后，小弟要回老家了，豹哥送小弟去码头，码头人山人海，豹哥忽然感到人群中有个什么东西在闪，他本能地一把推倒小弟，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家伙儿……豹哥的直觉不错，那是支枪，但豹哥显然要快，他的子弹抢先一步，送进了那家伙的脑袋……
后来豹哥入狱了，查出来这是起社团间纠纷，另有一社团雇人要干掉他。
小弟来到监狱看望豹哥。一堵玻璃挡着，这边小弟在哭，那边豹哥在哭。
豹哥说：“小弟，哥哥不对，把你骗了。”
小弟说：“哥哥，出狱了再骗我一辈子吧。”
故事都讲完了。
我要承认我的第一个故事很是荒诞不经，但是因为我一直怀着想搞电影的信念，所以必须要把荒诞不经坚持到底。在如今的影视剧里，我们既然可以让男女主人公从几千米的悬崖上掉下来还摔不死，可以让大无畏的主人公在枪林弹雨中不着一弹，可以让男男女女终日大谈爱情而不用为生计发愁，也就应该同样宽容地接受，在中世纪出现这么一群像皮球一样的海盗，他们因为一句搞不懂的Ｙｏｕ ｊｕｍｐ，Ｉ ｊｕｍｐ，而没有把一船的人都变成皮球。
天知道他们到底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
所以毫无疑问，这就叫艺术。
我要承认我的第二个故事很是故作姿态，如今的婚姻，过不成就换班子，都看得开了，儿女也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离不离婚只是个形式问题，如此说来这个故事的确别扭。
我要承认我的第三个故事很是没有新意，明摆着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但这绝对是一出经典的通俗剧模式，这里面既有动作成分，还有情感成分，而且大可从中衍生出各路戏，千变万化，下面让我试着一一变来。
豹哥出狱后洗心革面做起了正派人士，而后果真办起了跨国公司。——励志片
风云突变，豹哥在狱内被刺致死，小弟悲痛欲绝，决心承担兄业。——蛊惑片
小弟这时查出豹哥原来是警方的线人。——悬念片
小弟怀念起与豹哥的童年生活。——亲情片
这时小弟爱上了大嫂。——伦理片
豹哥此时复活。——恐怖片
小弟与豹哥怒发冲冠为红颜，同归于尽。——黑色喜剧片
小弟与豹哥携手大破黑社会三Ｋ党。——英雄片
三Ｋ党首领原来是外星人。——科幻片
最后双方签订各不冒犯各自的星球，并友好往来。——大陆主旋律。
电影交了卷子上去，下了八楼，走出门去。
站在外面的，净是望眼欲穿焦头烂额的老爸老妈。
这时我在想，人的一生，确实需要一些美丽的谎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