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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坟 |
作者:王彤 徐连源 |
    沿海镇有个靠山屯,靠山屯有块荒坡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坡下,一条小溪常年流水,坡上却是林疏草稀,别说是住人,连只小鸟都很难见到。     你别说,也有到这儿住的,不过都咽了气儿,他们的亲人不管死者的意下如何,往这一送了事。有心的立块石碑,无意的插块木牌,每年清明时节祭祀一番,略表对死者的一点思念之情。     人不想留天留人,人若想留天不留。今年夏天,一场特大洪水横扫千坟如卷席,荒坡地前后左右的大小坟丘荡然无存,而惟有这块荒坡地上的三盔坟却保存完好。     这事儿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谁呀?养猪专业户李大海。他仔细查看了三盔坟的位置,反复琢磨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这三盔坟之所以幸免于难,是因为这块荒坡地实际上是山脚下的一个小山包,在同山脉连接的地方有一段马鞍形的缓冲区,这就减缓了洪水冲刷的速度和力量。荒坡地的两侧是两条大沟,正好起到排水泄洪的作用。李大海不由得喜出望外,笑颜顿开。怎么啦?原来他正为扩建养猪场的地皮发愁呢。这下可好了,坡下细水长流,坡上安全可靠,正是修建养猪场的理想天地。     如今农村正在实施养猪新政策,所以李大海没有费多大的事儿就经镇政府批下了这块荒坡地。可是荒坡地上的三盔坟却成了问题。虽然是按国家的有关规定,这三盔坟应当无条件地迁走。可是经洪水这么一折腾,李大海又急三火四地批下了这块地皮,荒坡地是一块风水宝地的消息就一下子传开了,有那好事的,还专程从几里外跑来看光景。在这种时候,这种条件下,让坟主无条件地把坟迁走,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果然,李大海贴出迁坟通告之后,有两家坟主找来了。还不等对方开口,李大海先发制人,张口付给每户坟主三百元钱的迁坟费。有一位坟主答应了,可另一位不同意,说是如今这年头买头驴也得千儿八百的,别说是破坏了他们家的风水。几经交涉,直至惊动了镇政府新上任的司法助理王晓河出面进行调解。双方总算是达成了协议,由李大海支付给每户坟主人民币六百元整,外加一头小猪崽,这两户坟主才装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把坟迁走了。     还剩下一盔坟,李大海天天盼着坟主快些来到。只要这盔坟一迁走,他就马上组织人力物力破土动工。因为圈里的几窝小猪崽很快就要出窝,修建养猪场的事儿不能再拖了。     眼瞅着迁坟的期限到了,这盔坟的坟主还没有露面。乡亲们都劝李大海赶紧破土动工。可是李大海觉得心里不踏实,生怕一旦把人家的坟给毁了,将来坟主找上门来纠缠不休惹麻烦,于是咬着牙又等了三天,还是不见坟主。     就在这时,刚出窝的四十多头小猪崽中有一半掉进水井里淹死了,还有一头钻进山沟里不知去向了。李大海觉得确实不能再等了,就决定马上平整荒地,修建养猪场。不过他还是多长了一个心眼儿,吩咐帮工的几位朋友在平地之前先把坟里的尸骨挖出来埋在一旁,待日后坟主来找的话也好有个交代。     第二天一大早,荒坡地上热闹起来了。坦克车一般的推土机吼叫着开了上去,尾后留下了一条平整的泥路。帮工的、看眼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扛镐的拄锨的、蹲着的、站着的,把这块三百多平方米的小山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只等着扒坟之后破土动工之前,观看李大海为了祝贺开工典礼专门从县里请来的民间艺术团的演出。     一阵鞭炮响过之后,李大海请来的两个朋友走到坟前,一人接过一瓶老白干,“咕咕嘟嘟”地分别灌下了半瓶,然后双手抱拳,冲坟头深深地一躬,抬手刚要拆坟,忽听得远处传来凄厉的呼叫:“等一等!”“等一等!”     随着喊声由远而近,人们惊异地发现一个瘦小的中年妇女跌跌撞撞地跑上了荒坡地,一下子扑在了坟头上,放声大哭起来:“爸爸!女儿来得太晚了!原谅我吧,爸爸!……”         瘦女人的哭声凄然悲切,在场的几位老人听了也不由得掉下泪来。     “啧啧啧,瞧这女人,哭得多伤心。”     “早干什么去了,今儿个才来?”     “幸亏她早来了一步,要是晚了一会儿,可就……”     李大海心里又高兴又难过,难过的是因为自己要修建养猪场,硬逼着人家把坟迁走,瞧这个瘦女人哭得多伤心呀。高兴的是坟主总算是来了,一手迁坟,一手交钱,她走我来两不相欠。于是李大海吩咐妻子赶紧回家取钱,他自己走到瘦女人的身旁语调沉重地说道:“同志,实在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瘦女人慢慢抬起泪脸,抽泣着刚要说什么,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好像是从天而降:“爷爷,我的爷爷啊!孙子给你搬家来啦!”围观的人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只见一个小伙子冲进人群,“噗通”一下子跪倒坟前,痛心疾首地哭着,一边哭还一边磕头,李大海的脑袋“嗡”地一下子胀大了。       不用问,小伙子也是来迁坟的,从他哭喊着冲进人群,到他跪下磕头,看上去全是真的,没掺一点假。再看那瘦女人,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指着小伙子喝道:“你……你怎么胡说八道?这明明是我爸爸的坟,怎么能说是你爷爷?”     小伙子停止了哭泣,缓缓地站起身来,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说:“大姐,实在对不起,这里面的确埋着我爷爷,请您再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记错了?”         “不,我不会记错,永远也不会!我爸爸就埋在这里,就在这里!”     小伙子无可奈何地瞅了瘦女人一眼转过身来问到:“谁是这块地皮的主人?”         “我。”李大海抬脚迎上前去答道。     “大哥,既然您是这块土地的主人,这盔坟究竟是谁的,只好请您来做主了。”         瞧着小伙子真诚、信赖的目光,李大海同他握了握手,回头和蔼地对瘦女人说:“同志,今年夏天我们这儿曾经闹过一次水灾,两旁山上的坟都让洪水给冲走了,是不是您记错了地方?”     瘦女人将信将疑地看看李大海,又抬头察看着周围发生过巨大泥石流的光秃秃的山坡,周围的人这时又议论开了:     “八成是她弄错了,嗨,白哭了一场。”     “那倒不一定,要是小伙子弄错了呢!”     “这下子可够大海这小子喝一壶的了。”     “叫我说呀,大海做事儿就干脆点儿,六百元钱一人一半算了……”     围观的人们正在议论着,瘦女人察看完了地形,最后又辨认了一下方向,终于肯定地把脚一跺说:“我没有记错,我爸爸就埋在这里!”     小伙子也生气地把手一挥:“这是我爷爷的坟,谁也别想挖走!”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李大海左劝右劝也无济于事,眼瞅着两个人要动手了,突然又传来一声长长的哭号:“儿——呀,我的儿——呀,爹来晚了一步哇,我的……儿……儿——呀……”     这一下子可开锅了,围观的人们禁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说:“又来了一个坟主,今儿个真他妈的邪门儿了。”     “我说,这坟里八成埋着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然的话,怎么一下子来了三个抢坟的?”     “嗬,自古以来只听说是有抢人、抢钱、抢东西的,没想到还有抢坟的!”     “老弟,六百块呀。你等着瞧,老鼠拉木锨——大头还在后面呢。说不定一会儿还能有来抢坟的哪!”     刚才在瘦女人和小伙子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李大海还是六神无主地拿不准主意,第三个抢坟者的到来却使他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便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三个抢坟的人来。     瘦女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黑瘦的脸庞,纤细的腰身,个头最高也就是一米六○,穿着一件黑色金丝绒的旗袍,瞧她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儿,翘起的鼻子和双眼皮儿的小眼睛就知道不是一个善茬子。     小伙子的年龄最多也就是二十七八岁,高鼻梁、大眼睛、白净的面皮,一米八○的个头,身穿着一套运动服,显得英俊潇洒,第三个抢坟的人在衣着上同前两个人相比就差远了,戴一顶退了色的军帽,上身是蓝的卡中山装,下身是一条草绿色军裤和黄胶鞋。脸色黑里透红,淡眉毛、大眼睛、了哭泣,缓缓地站起身来,塌鼻子、厚嘴唇儿,地地道道的一个庄稼汉。从表面看来他的年纪大约有五十岁,可是李大海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庄稼汉也就是四十一、二岁的样子。      这三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东西。瘦女入背着一个大挎包,小伙子拖着一个新草包,庄稼汉除了提着一个柳条筐外,手里还拿着一把铁锨。李大海怎么瞅这三个人都不像坏人,怎么看这三个人又不可信赖。他暗自想到:一个人记错坟的位置有可能,两个人记错了也说得过去,三个人都来挖这座坟,而且是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这就叫人不能相信了。不用说,是那六百元钱起了作用。也许这三个人当中有一个是真正的坟主,也许这三个人当中根本就没有坟主,只不过是想来骗取这笔迁坟钱。我李大海的钱也不是海水漂来的,我李大海的眼睛也不是好欺骗的。我先宣布这坟只能按无主坟处理,然后让推土机把这座坟给平了。让他们去争、去抢、去哭、去闹、去打官司、去告状吧,反正我这里有合法手续和平坟的正当理由。想到这里,李大海一个箭步跳上坟头大声喊到:“各位父老乡亲们,今天的事情你们都看见了,我李大海与这三位同志前世无冤、后世无仇,也不愿做那无情无义之人,只是因为无法搞清谁是真正的坟主,所以只好按照政府的有关规定,将此坟按无主坟处理!”     李大海说罢跳下坟头朝司机一挥手,司机一踩油门,推土机“呜呜”叫着朝坟丘铲去。说时迟,那时快,小伙子、瘦女人和庄稼汉不约而同地扑向了坟头:     “爸爸!”     “爷爷!”     “儿呀——”     “……”     司机一见形势不妙,急忙踩住了车闸,推土机停住了。三个抢坟的人哭开了,一齐把责骂的矛头指向了李大海。直把李大海骂得怒火中烧,不由得火起,指挥几个粗壮的小伙子上前去拉这三个抢坟的人。小伙子抓起了两块石头,庄稼汉举起了铁锨,瘦女人捶胸顿足地指着李大海的鼻子说;“今天你要是敢把这坟平了,我就跟你对命!”     李大海懵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这件事如果得不到妥善解决,他李大海可就惨了。雇一台推土机,一个小时六十元,一个帮工每天拾元,一会儿民间艺术团要是来了开了戏,也是一笔数目可观的开支。更重要的是如果因此无限地拖延了工期,损失就更大了,照这样算来,干脆来他个有理十三板,无理板十三,六百元钱化整为零,一人二百。       谁知他的话刚一出口,三个抢坟的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道:         “不行!”     “不行!”     “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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