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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短篇小说) |
作者:于立极 |
    林娇家客厅的桌子摆着一个大大的喜鹊窝。     窝静静地待在桌子上,每一根枝条的穿插位置都妥帖得浑然天成,这在农村孩子的眼里很平常,只是一直忙着赚钱的爹最近变了,一有空闲就会坐在喜鹊窝前,把自己的眼睛定在上面。爹被人们称为农民企业家,脸大脖子粗,一个十足的暴发户的形象。而在这个时候,他原本粗俗的神情会变得充满温情。开始林娇觉得奇怪,但随了爹的目光,她渐渐品味出:用心看久了那窝,眼光就会被垒编进去,犹如鸟喙在轻灵地柔顺羽毛,编织出一个温馨的氛围。     半年前的一个下午,放学归来的林娇来到家门前的时候愣住了:一群工人站在院子里仰头向上看,自己家那栋二层楼阳台上支起一只大大的鸟窝,两只大喜鹊围着楼顶急急地盘旋着、惊叫着,爹则躲在窗后窥视着这一切。     爹到底在搞什么鬼?!沙皮狗玩腻了,前两天刚卖了,今天就又玩起喜鹊来了。“喜鹊叫,喜事到”,喜鹊可是人类的吉祥使者,也是玩的吗?林娇疾步冲上二楼,打算弄个清楚。她叫“爹”,但趴在窗上的爹头也不回向林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眼望着那两只老喜鹊惊慌失措的样子,林娇没进家门前的好心情完全被破坏了。刚才,她还到邻村的姥姥家去了一趟,把一个好消息告诉了娘。最近,爹与村里签订了一份合同,投入一千万资金,准备把村里原来的瓦房全部翻新改造,都建成自己家这样的二层小洋楼。他找来了设计院,对全村进行了规划。现在,全村整天机器轰鸣,已经在破土动工了。娘当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了,她点点头,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笑模样。     林娇心中大叫有门儿!要知道,爹娘已经分居三年了,以前每次林娇说起爹的时候,娘都一脸的寒霜。为什么分居?这事儿全怪爹!三年前,生意越做越大的爹也学别的老板,在城里养了一个“二奶”。纸包不住火,事儿很快就让娘知道了,性子刚烈的娘马上回了娘家,宣布要和爹离婚!没想到那个“二奶”和爹并不真心,趁机卷了爹的一大笔钱和她的小白脸远走高飞了,气人的是,临走还送了爹一个外号“农村土豹子”。爹这时醒过味儿来,三番五次去姥姥家认错赔礼,最后一次甚至给娘跪下了。本来,林娇对爹已经恨入骨髓了,但看他跪下的可怜样儿,心里也就软了,娘肯定心里也软了,要不是从来不哭的娘不会眼角淌出泪来。最后,好歹婚没离成,只是娘坚决不回家了,林娇也随娘住在了姥姥家。     毕竟是自己的亲爹,林娇还是经常回家看看爹。看到一个好好的家分成了两半,爹娘那煎熬的样子,她的心中生出了一个好主意,要让爹娘重归于好!两人和好的关键是娘,于是,她自己出钱今天买几斤水果,说是爹给捎的;明天买一件衣服,说是爹送的。娘不要,她说要的不是这些东西。那么娘到底要的是什么呢?后来,林娇发现,当给娘说爹的事儿时,有些事儿娘非常注意听。都是些什么事儿呢?比方说爹给养老院捐钱,比方说爹给村里考上的大学生发奖,比方说爹当上了政协委员……林娇心里透亮了。后来林娇觉得爹娘都看穿了自己的小把戏,但不知道为什么不戳穿她。     此时的林娇气鼓鼓扭头走下楼,却听工人对闻声而来的乡邻们这样讲:规划中的居住区恰好有一株几十年的老槐树,虽有几枝绿叶,但树心已经烂空,就靠周围树帮子支撑着,村上就决定砍了。只是树上有一个大大的喜鹊窝,老喜鹊正在孵蛋,被砍树工人们吓飞了,一直在天上叫个不停。爹闻讯爬上树一看:好家伙,四个灰白色的鸟蛋静静地躺在窝里呢!工程计划不能耽误,爹便想给鸟窝移个地方。听人说,如果现在移动鸟窝,恐怕喜鹊会受到惊吓,不敢再去孵蛋;要搬,最好等到小鸟出世十天以后。喜鹊的孵化期一般为二十五天左右。这可是一个难题,工期耽误一天,就要多掏一天的租赁费。可爹宁可赔钱也要等。十多天以后,守候在大槐树下的工人突然听到鸟窝里传来细嫩的叫声,小喜鹊破壳而出了!鸟窝搬家比人搬家都难,爹要求整窝搬迁,不能让鸟窝变形;搬迁过程不能触摸小鸟,以防小鸟染上人的气味而遭老鸟遗弃;新址要干燥通风,而且不能远离现在的鸟窝,以便老喜鹊发现,那只有自己的家最合适了。本来在小鸟出世后的第十天就可以“搬家”,但为了保险,又拖后了三天。就这样,喜鹊窝搬到了自己家里。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林娇的心里释然了。本来她没把这件事当作什么大事,但讲给娘听的时候,娘却表现的异乎寻常地高兴,还特意让林娇把情况随时向她汇报。     爹把喂养小喜鹊的任务交给了林娇,林娇得以在喂食的时候细致观察。刚开始的时候,小喜鹊似乎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对面前林娇捉来的一盘鲜美的菜青虫无动于衷,一直叫个不停。老喜鹊闻声赶来,但不敢靠近,只在很远的地方“喳喳”呼应。老喜鹊叫累了飞走了,四只小喜鹊把头埋在窝里一动不动,盘里的菜青虫一条也没有动。第二天,一只饿极了的小喜鹊终于探出头来,开始叼食盘里的虫子。接着,另外三只小鸟也跳出窝,争抢盘中餐。老喜鹊仍在空中鸣叫,左右盘旋不敢近前。不过,林娇发现,老喜鹊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刚开始它们在百米之外的空中鸣叫,后来逐渐靠近……特别是小鸟出窝吃食的时候,就飞得更近了。每天早晨五点多钟,林娇都要准时送去水和虫子,耐心等待老喜鹊与儿女团聚的日子。     几天后,两只老喜鹊终于飞到了家门口,“喳喳”、“喳喳喳……”,窝里传出一阵又一阵别后重逢的欢叫声。看到人是善意的,老喜鹊便不再害怕,它们终于住进了窝里。林娇试探着一点点向前靠近,慢慢地,当她蹲在鸟窝旁边的时候,老喜鹊也敢在两三米的地方散步了。不久,小喜鹊已经走出家门,在楼顶上跳来跳去,眼看就要会飞了。一个月后的一天清晨,当林娇像往常一样送虫子的时候,四只小喜鹊突然展开翅膀,随它们的爹娘一起飞上了蔚蓝的天空。林娇欣喜万分,这是她一直期待的时刻呀!     整整一个白天,喜鹊一家没有回来。到了晚上,就在林娇认为它们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它们又如一阵旋风钻进了窝里,林娇高兴极了。     小鸟会飞以后,为了锻炼它们的生存能力,林娇根据爹的指令,开始逐渐减少所送虫子的数量,最后干脆彻底“断虫”。小喜鹊长大了,完全具备了独立生存的能力。但是,它们仍然每天归窝,仍然舍不得走出林娇的视线。     小喜鹊的翅膀一天比一天硬了,又过了一个月,林娇又一次登上楼顶平台,发觉今天的情形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喜鹊们的叫声大而密,在鸟窝上空不停地飞来飞去。最后,它们停在窝边,齐齐对着林娇,“喳喳喳”叫了好长一段时间,犹如一串告别序曲。之后,喜鹊一家腾空而起,结队向西北方向飞去。     也许是工地整天轰鸣,扰乱了喜鹊一家的生活,这一次,喜鹊一家大概是真的要飞走了,林娇在高兴之余又难免有点儿伤感。爹知道后,没有说一句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被这样的心思牵挂着,每隔几天,她和爹都要登上楼顶,观察喜鹊还会不会回来。     从夏天到冬天,半年多的时间过去了,爹整天泡在工地里,全村的小洋楼终于全部盖好了,乡亲们欢欢喜喜地住进了新居。这人呀,做多了好事大家都会喜欢他的,林娇爹成了全村人都敬仰的人物了。有好多知道林娇家情况的左邻右舍,甚至自发去姥姥家为父母说合。实在禁不住了,林娇娘松了口:那窝喜鹊归巢之日就是破镜重圆之时。     爹满脸喜色让林娇告诉她娘:结婚的时候没钱让她坐轿,到时候他要用八抬大轿把她抬回家!     春天在焦急的等待中来临了,小草泛绿轻风拂面,但这么长的时间里,望眼欲穿总见不到喜鹊一家的影子,林娇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在认定喜鹊一家不会再回来之后,极度失望的爹把那只喜鹊窝拿到了家里,像艺术品一样摆放着。林娇注意到,也就是那一天,爹开始对着喜鹊窝发呆,眼里流露出越来越浓的眷恋之意,让林娇心里热热的。     就在窝拿进家里的一个月后,林娇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喳喳”声,爹也侧起耳朵,脸上慢慢露出喜色。林娇疯疯地奔出门外,果真看到了喜鹊一家正在天空盘旋,见到林娇更是一阵密集的“喳喳”声,仿佛在问:我们的窝哪里去了?     林娇喜得大叫一声:“喜鹊回来了!” 紧跟在后头出来的爹差点被林娇震聋了耳朵,忙不迭转回屋里把喜鹊窝放回了阳台,让喜鹊一家住了进去。然后,父女俩站在院子里翘着头,喜不自胜看四只小喜鹊在上空飞舞嬉戏。     林娇猛然想起来了:“爹,我娘说喜鹊归巢她怎么来着?”     爹一拍脑袋,两眼着火似的叫:“归巢之日破镜重圆之时!”     爹拔身就往外跑,半截又想起什么转回屋里拿起电话,林娇急得凑到旁边听,原来爹是喊村里婚嫁的响器班子,看来是早有准备。爹带着很快赶来的班子八抬大轿娶亲一般,吹吹打打来到姥姥家。     林娇随爹来到娘跟前,娘在爹的恳求中像新嫁娘般脸红红的,终于轻移莲步拉着捂着嘴乐的林娇走进喜轿。仿佛是娘的脚步踩着了引信,一时间鞭炮震天鼓乐齐鸣,乡亲们纷纷围拢来看热闹,指指划划感叹着赞美着,凭添了喜庆。在天女散花似的纷纷扬扬的红纸屑里,爹在轿前扎撒着两手吼着迎亲歌,像老喜鹊般引领着队伍舞着奔自家而去……
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02年《冰心儿童图书新作奖获奖作品集》,获第十届“冰心儿童图书新作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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