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毁灭（科幻小说） |
| 作者：尤异 |
突然一个女人发疯也似地扑向车队，她鬓发零乱，满面泪痕，拼命地嚎叫着：“放下他！放下他！”可是她终于被警察无情地拖住了，这就是可怜的安娜。她狠命地撞着头，撕扯着衣襟：“谢辽沙！亲爱的！谢辽沙……”
广场上回旋着一阵动人肺腑的哀号……
四
十年过去了，安娜的面容在磨难中憔悴了。她已失去了故日的丰姿，虽然才三十几岁，皱纹却已偷偷地爬上了她的眼角和两颊。十年前，她在即将举行婚礼的时刻，在撕肝裂胆的痛苦之中失去了心爱的人，接着又失去了母亲——这个惟一的亲人——用沉重代价换取的卢布只延长了她一年的生命。接踵而至的灾难已经把这个脆弱的女人推向绝望的边缘，但她心里始终燃烧着一丝希望——谢辽沙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我们一定会有一个美满的生活，而仅仅是这一丝希望，一次又一次地把她从绝望中拉回来，鼓舞她战胜孤独和凄苦。
她好心的邻居娜佳——曾经与她亲同手足的姑娘，早已结婚，而且成为一双儿女的母亲。她羡慕她，在梦中也几次梦见自己也有一双儿女，而谢辽沙就是他们的父亲。事实上，任何一个女子，只要她生下来就不是为着去当修女，那么到了一定的年龄都不会拒绝这样的感情，何况安娜本来已摸到了幸福的边缘，而在一刹那又成为虚幻了呢。
好人吉洪诺夫不止一次地去看望她。他对她说：“安娜，虽然谢辽沙愚弄过我，但事实上他是一个好人，我永远谅解他。可是安娜，您相信他真的会回来吗？就是真的会回来，谁又能料到二十年以后的事情！我真心地爱您，让我来分担您的烦恼吧！”
可是她对他说：“请您原谅，我的感情已经与他一起冻结了，除非他回来才能熔化。假如他不会回来，就让它也同他一起永远消失吧！”
这个好人等了五年，终于也成了可爱的丈夫，可是安娜仍然自己过着凄凉、愁苦、孤独、寂寞的生活。
这一天，吉洪诺夫兴冲冲地跑来了，没等进门就连声喊：“安娜，我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安娜急切地问。
“谢辽沙他们已经开始返航了！”
“上帝啊，这是真的吗？”安娜把双手交叉地按在胸口上。
“当然是真的。我从一份通报中发现了这条消息。”
原来，由于技术上的错误，这条无人驾驶飞船没有命中Ｖ星，还险些出了其他事故，结果地面的控制系统不得不指定它绕过Ｖ星返航。为了遮掩这显然丢脸的事实，大人物们又玩起了三十年前的把戏，声明说这本来就是一次绕过Ｖ星的考察飞行。要知道，在六十年代他们就曾经玩过这样的把戏，那时他们把第一次射向月球而脱靶的火箭，说成是有意地发射了一颗太阳行星。这些秘密当然不能公开，可是返航的消息总是要通报的。
谢辽沙回来了！安娜已经凝固了的血液又沸腾起来了！
“他终于回来了！”她喃喃自语着，“他终于回来了！”虽然这还需要漫长的十年。
五
谢辽沙终于回来了！他真是一个幸运儿，三个宇航员牺牲了两个，而他——谢辽沙竟然从二十年的冰冻中解脱出来了！二十年生命的停顿，他的容颜没有任何的改变，他的思想、他的感情也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像从一场睡眠中刚刚醒来，头脑中还充满着睡前的一切印象——把这仅仅当成是昨天的事情，虽然人们告诉他，而他也在竭力地使自己相信一切都已过了二十年。
他心急如焚地盼望着早一秒钟见到自己的安娜，他想起安娜那种悲哀痛楚的感情，也想起他们分手时那种永诀的感觉，可是现在一切都好了，幸福终于又回到了身边！安娜，你那双迷人的黑眼睛，昨天还是那样的悲哀，而今天该笑出声了吧？我要当着欢迎的人群拥抱你，要让你在大庭广众面前吻我这个最幸福的人！吻吧！吻吧！我要还给你一万个热吻！
不知什么缘故欢迎会并不很隆重，仿佛并不像开辟了一个什么新纪元，出席的人也不十分多，可是安娜在哪里呢？他的目光在欢迎的人群中焦急地搜寻着。
人群中也有一双眼睛热烈地期待着，安娜望着台上的谢辽沙，兴奋的泪水模糊了眼睛，她在心中默默地念着：“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她看着谢辽沙的面孔，虽然十分苍白，缺少血色，但依然还是那样英俊，没有丝毫的改变。二十年了，这一副面孔是那样深隽地刻在她的心版上，她思念它，忧虑它，而现在又终于看到了它！她想喊可又不敢喊，怕这又是甜美的梦境；她往前挤又挤不动，眼前明明又是一片真实。她终于喊了一声：“谢辽沙！”
谢辽沙奔过来了，他用宽阔的肩膀挤开人群奔过来了！他一把抓住安娜，急不可待地询问：“大婶，您出院了吗？安娜呢？”
“安娜？”她嘴里叨念着，以为听错了什么。
“是啊，安娜在哪儿？”谢辽沙又重问了一遍。
“安娜？他找安娜，难道我不是安娜？”天哪！她终于明白了：谢辽沙心中的安娜早已不存在了，他把她当做了她的母亲！时间啊，你怎么竟开这样的玩笑！你在一个人的生命里中止了，而你却夺走了另一个人的青春！看来破镜难圆了。一阵天晕地旋，安娜突然感到万雷击顶，绝望涌上了心头！她怔怔地瞅着谢辽沙，目光是那样的可怕！突然，她猛地转身没命地跑了出去……
天在旋转着，地在旋转着，啊，一切完全破灭了！她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一切都不见了，只听见有无数个声音齐声向她呼喊：“破灭了！破灭了！破灭了！”猛然间又传来了谢辽沙的喝问：“安娜在哪儿？”
“哈哈，安娜在哪儿？哈哈，安娜在哪儿？哈、哈、哈、哈……”她，疯了。
她疯狂地跑着！似乎要跑到世界的尽头。突然一阵火车凄厉的鸣叫把她惊醒，她静静地看着疾驶而来的火车，仿佛听它也在叫着：“破灭了！破灭了！破灭了……”
她终于想到了安娜·卡列尼娜的归宿。
发表于《长春》１９８７年１—２期合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