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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天呼唤 |
| 作者：邵默夏 |
他是养鹰的，养了几十年鹰，他把精神寄托在鹰身上。他已经不年轻了，况且又没有文化，没有那么多的浪漫蒂克，吟唱什么“……伴着雄鹰飞上蓝天……”之类的诗句。对于小老头来讲，雪花鹰是他的手，是他的手的延长。在天上飞着多种飞禽，在地上跑着无数走兽，它们的肉鲜美无比，小老头要想得到它们，他的手不够长，只有鹰能够做到。雪花鹰又是他的眼睛，借助鹰的眼睛小老头可以看得更远。近几年他得了眼疾，眼科大夫告诉他，治疗的办法是经常看青山，看碧海，看蓝色的天空，他看翱翔在蓝天上的雄鹰，久而久之，他的眼睛就会更亮了。
最重要的是鹰的精神，那英武的姿势，那炯炯的目光，使小老头看了产生一种力量。
小老头把自己的晚年跟雪花鹰联结到一起去了。
而这个时候雪花鹰飞上了蓝天。蓝天灿烂夺目，像节日礼花似的五彩缤纷。它拼命向上飞啊，越飞越高，天越高，越蓝。它无比兴奋，蓝天对于它就是希望，就是一切。
然而，蓝天起了突变，大雨、狂风、雷鸣、闪电，交织在一起。要把这个世界毁灭。那些怕死的鸟啊，早逃遁得无影无踪。而它，长空的精灵，快乐的象征，英雄的雄鹰，在天空搏击，穿过风雨，穿过闪电，高唱英雄的凯歌，迎来了阳光灿烂的蓝天。事后它后怕，然而，不是战胜了大自然吗？冒险，一生中就包含着冒险。什么都平平稳稳，保了险的，那还有什么意思？搏斗，那才叫生活，那才不枉过一生。啊，一生能有几次搏？它呼唤着风暴。
谁捅了它一下。斗室、灯光、酒气。喝酒的人散去了，桌子上碗盏狼藉。那只红鹰正啄食桌子上的残骨剩羹。
三
猎人捕到的鹰不肯吃食。食可以晚吃，水不能不喝。久不饮水，鹰会渴出病来。但因为气，因为惊，鹰不肯开口喝水。猎人自有对付它的办法，他用一根竹管伸到鹰胃里，鹰再反抗，而水照样送到它胃里。
“这是什么水？龉龊。”雪花鹰愤怒地摇晃着脑袋。
它饮的是山间甘泉。昆仑山顶的甘露，长江源头的清泉它
都品尝过。那是真正的水。猎人给它的是什么东西？
它最忘不了搏瀑饮水。
那是在长白山天池下进行的。长白山天池像一个巨大的水盆，四周高山上的水向盆里涌，水满以后，就从盆边向外溢。从高高的天池跌落下山涧，就成瀑布。天池南沿就有这样一个大瀑布。秋天，勇敢的鹰们飞到这里来击瀑，饮水，锻炼本领，一年一度击瀑饮水成为鹰类的盛会了。有多少鹰被瀑布吞食？有多少鹰在击瀑中锻炼成为雄鹰？
它跟着爸爸妈妈来参加这盛会。爸爸在前面飞，它在后面紧跟。它们在空中画着大圈，嘴里啊——啊——啊地呼叫着冲向急泻的银色瀑布。它冲击一泻万里的瀑布，就像海燕冲击翻江倒海的浪花。它转一圈，再转一圈，每搏击一次瀑布，就喝一口水，心里无比兴奋。那水多么甜哪！
四
明天就要给雪花鹰喂食了。
喂食，猎人称作给鹰开食。开食，就是通过喂鹰食，达到日后控制与指挥鹰的目的，这是猎人驯鹰当中的关键步骤。鹰被猎人驯服以前，天然的习惯，什么时候打着食，什么时候吃，吃多吃少都按自己意愿，适性任情，无拘无束。猎人捕到鹰后，就改变它的习惯，要鹰按照主人的要求饮食，用饮食指挥鹰出猎。
猎人捕到鹰以后，先秤鹰的重量，然后强制鹰反复吞食一个家枣大小叫“杵”的东西，目的是把鹰体内的脂肪拉掉，同时不断给水，使鹰屙稀。既不给食，又施以如此残酷的折磨，鹰饥肠辘辘，吃成为第一需要。这时通过喂食，迫鹰就范。
在驯雪花鹰的前一天，小老头就把刚捕到的一只柳木鸡杀了。他把连着毛的柳木鸡切做小块，浸在水里。第二天上午，先把雪花鹰放在十步开外的树杈上，然后把肉放在棉套袖上，用手指肉“啊——啊——”唤鹰。本来经过几天相处，现在食物摆在眼前，鹰会飞过来吃的。可是最终小老头失望了。直到他喊哑嗓子，那雪花鹰仍然高傲地歪着脑袋，连回头看一眼也不肯。
猎人的孙子，此刻端起盘子，把肉端到雪花鹰面前，哀求着：“吃吧，吃吧，你一定是饿了。”“多新鲜的肉，红毛鹰要吃也不给它。”“生什么气呢？在我们这里有吃有喝，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享福啊！”那孩子拿起鲜红的鸡肉，在它如钩似的嘴上拉来拉去，哭唧唧地说：“张口吃吧。难道你不知道饿吗？”它怎么不知道饿？此刻它正饥肠辘辘，它几乎被那个孩子感动了。但想到这要拿自由去交换，它一张口，翅膀就不归它支配，蓝天就不属于它的了，于是，它高傲地扬起了雄鹰的头颅。
看看这办法不灵，小老头就用了第二招。他在雄鹰的周围布置下了秃鹫、金雕、隼、雀鹰等猛禽，都是驯熟了的，可以做诱子用的。每一只拴在一个桩子上，面前摆上一小摊肉。
那威风凛凛的秃鹫，傲慢残忍的隼，趾高气昂的金雕，还有那个子虽小，但狡猾狠毒的雀鹰，平时还讲究仪表，注意尊严，一见食物，立刻露出本相，贪婪地大吃大嚼。那只红毛鹰，因为拴在腿上的绳子长，又临近雪花鹰，它在食掉自己那一份之后，竟然往雪花鹰跟前奔，去抢食那鲜红的肉。
小老头是用同类争食的办法来刺激雪花鹰的食欲，哪知效果适得其反。这只烈性的雄鹰，目睹了同类的丑态，益加坚定起来。
“这鹰真犟！”参观雪花鹰开食的人怏怏地走了。
五
但是小老头没有泄气，他决定用第三手，搞一次围猎，唤起雪花鹰争食的野性。眼前张嘴吃食是第一性的，至于驯服，往后再说吧。
这是一个秋日明朗的天气。一大早，小老头家院子就集满了人。除了几个少言寡语的老头外，又来了一群唧唧嘎嘎的小伙子，使院子空气非常活跃。小老头今天新刮过脸，小胡子翘着，看上去比平日年轻了许多。它胳膊上架着红毛鹰，红毛鹰许是预感到今天要大出风头，仰着脖子，脑袋机灵地转来转去。因为周身活动，拴在尾巴上的钢铃铛闪闪发光，轻轻地作响。
这一队人马走到野外，来到一个灌木丛生的小山头，一字拉开阵势，向前推进着。瞬息之间，人们呐喊着，犬吠着，敲着锣，打着鼓，浩浩荡荡的队伍，像潮水一样，从一个山头卷到另一个山头。吓，好热闹！雪花鹰还从来没见过这样阵势。
忽然，一群受惊的野鸡从前面树棵子里飞出来，一共七八只，它们嘎嘎地叫着，飞过前面小山岗去了，在人们眼前像飞起一道道彩虹。
山头立刻沸腾起来。野鸡慌了，飞起来落下，再飞起再落下。鹰眼比人眼尖，当猎人看到猎获对像逃窜时，鹰也一定看到了。掌权擎鹰的猎人要立刻放松扯着鹰腿的“绊”，挺直擎鹰的胳膊，鹰两脚一蹬，就像运动员在坚硬的场地起跑，箭似地冲出去了。
这时候野鸡乱了队形，各自逃命去了。红毛鹰追赶一只落伍的野鸡，这只野鸡听到红毛鹰带着风呼啸着追近头顶，慌了手脚，一头扎进就近的柞树棵子里去。头藏起来，腚可是露在外面，那漂亮的长长的雉尾，随着全身颤抖而摇动着，这正好向红毛鹰显示了目标。红毛鹰一爪搭到野鸡肥胖的后腚，野鸡尖叫了一声，本能地一回头，红毛鹰就势又一爪抓住了野鸡脑袋。
狗已经跑到面前，向着红毛鹰“汪汪”两声。历来的习惯，鹰一听狗叫，赶紧把猎获物交出来，由狗叼着跑颠颠地交给主人。这一次不同了，小老头为了诱惑雪花鹰开口吃食，它斥走了狗，把雪花鹰端过来，让红毛鹰当面撕吃野鸡，来激它的食欲。
红毛鹰感到自己的猎获物受到威胁，两只爪子死死地按着野鸡，敌意地看着雪花鹰，嘴里装出很凶的声音吓唬对方，每低下头撕吃几口肉，都抬起头来作保卫自己利益的嘶鸣。
雪花鹰被刚才那壮观的围猎阵容所吸引。它羡慕红毛鹰的技巧，竟是那么熟练，爪子那么有力，它还没能做这样精彩的表演。而红毛鹰吞食猎物时，它已经闭上了眼睛。这时它正飞越大海，已经飞过几天几夜的路程，它又饥又渴，挥动两翅也有点吃力了。忽然，脚下出现个珍珠似的小岛，在蔚蓝的大海里闪闪发光。它非常高兴，从高空降落下来。它看到小岛上有不少树木，因为强烈海风的侵袭，树干矮，枝条壮，这同陆地上树木很不一样。岛子东头有一个陡峭的礁石，有不少海鸟围着礁石飞翔。因为它的临空，海鸟纷纷向大海里逃逸，但它不去追赶它们。礁石下边几只死海鸟躯体，引起它的警惕。谁伤害这些软弱的鸟类呢？
啊，这里有蛇。它看到一些黑色蛇或在地上爬，或缠在树干上。听说大海里有一个岛叫小龙山，蛇在岛上占山为王，是这里吗？下去看看。它见一条蛇装做树枝伏在树上，鹰也装做没看见，它要戏弄一下那蛇。它飞临那树上，刚要落脚，那蛇向它扑来。不是它早有准备，那蛇会一下扑到它身上。它飞离树枝，回头一看，那蛇正仰起脖子等待它较量。它立刻同蛇搏斗起来。蛇将身体缠在树干上，高仰着头，嘴里吐着红色的芯子，发出嘶嘶声。它迎击着，但近不了身，如此对峙了一阵，蛇渐渐懈怠了。雪花鹰乘其不备，朝着蛇的身上就是一爪，那蛇痛疼难忍，急忙回过头去应付，这个时候，雪花鹰从蛇的背后一爪抓住蛇的脑袋，另一爪抓到蛇的腹部。那蛇的尾巴反射似的立时纠缠鹰身，这时，雪花鹰已经飞向天空。它飞到礁石上空就松开两爪，那还在拼死缠着它的顽敌，一下失去依托向大地堕去，重重地跌在一块黑色的礁石上。雪花鹰飞下去，见蛇还在抽动，便狠力抓起来，这一次带着蛇飞得更高，然后狠狠地摔向地面。这一回那蛇再也动弹不得了。雪花鹰落到礁石上，它得意地逗动着鲜血淋淋的死敌，竟欢乐地叫起来，而后才享用自己的猎获物。
对于雪花鹰不肯进食，小老头十分懊恼。本来，给鹰开食一次就行了。个别烈性的，第二次保险中。现在，为雪花鹰开食三次，三次竟没能打动它，小老头办法用尽。雪花鹰明显地消瘦下去，羽毛也正在失去光泽。他没有见过这样烈性的鹰。当初那些祝贺者、羡慕者现在也冷淡了，一早一晚再没有人来看雪花鹰了，有人劝他：“宰了算了，腾出工夫玩别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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