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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障 |
作者:达理 |
六
    李元初参照国家城建总局关于城市建设立法草案大纲,很快就拟定了一份本市的实施条例和细则。秦越拿到手,当天就跑去送给市人大常委会高主任。        “老兄,赶快开个会,给我批下来,越快越好!”     高主任翻了一遍,为难地说:“这可是个新鲜玩艺儿,我们这帮老头子,恐怕都不大懂哩!”     “是呀,跟我一样,在这行上,全是擀面杖吹火。怎么样,我给你请个专家讲讲课吧,我当旁听生。你搭庙,我请神,车子也得你们包。我那点油票还不够跑金家沟的,这回得揩你们老头子一点儿油!”     李元初给市人大常委们整整讲了一天课。他大略介绍了世界各国的城建史和立法情况,回顾了我国三十年来在城建立法问题上的进展、挫折及经验教训。       “过去,我在这个问题上也是一个消极因素,我检讨,我认账!”听到这里,旁听生秦越忽然大声插了一句。人们一怔,继而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接着,李元初又说明了立法的作用和意义,秦越则在一旁补充了最近碰到的一系列事例。最后,呼吁人大常委会尽早审议通过。      秦越终于拿到一把上方宝剑了。他指示市委印刷厂印了几千份,分发给各有关单位,同时通过金家沟居民委员会,发到各家各户,组织居民学习讨论,并要汇报学习情况。     一切布置就绪后,秦越通过城建局正式下达了限期拆迁的通知。     商业局还在顶牛。秦越拉着商业局和建委有关负责人一起来到商业局车库现场。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拆迁?”秦越问商业局长。     “只要选好新地皮,建好新车库,马上就拆。”         “三天行不行?”        “三天?”         “三天我还嫌多呢!”秦越提高了嗓门,“路不打通,大队人马开不上去,材料运不进去,你看怎么办吧?”    “我们力争尽快搬迁。”     “算啦!你们不用搬!”秦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随来的建委负责人说:“把征收地皮税的通知单交给他们。”     商业局长接过一看,吓了一跳。     秦越冷笑一声:“看明白了吗?这块地皮从现在起,每月征收地皮税三万元。如不缴纳,根据城管法,立即封存,停止使用。”     “乖乖!”商业局长瞪大了眼睛,“这块地是金的,银的,值这么大价钱?”     “不是金的,也不是银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谁再想搞封建割据,不成了!”     第二天,商业局长向秦越汇报,局党委一致决定拆掉大墙,后退三十米,保证大路畅通无阻。     “你这个同志哟,”秦越点着商业局长的脑门儿说,“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三十米太多了,让出二十米就烧高香喽!”说完仰头大笑起来。金家沟工程上马两个月来,他还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这么畅快!     拆迁的进度定为每天一百户。秦越把建工局长找来,要求他组织一支精干的施工队伍,在已经选定的十条小街修建临时住房。每天一百户,只准超额,不准拖欠。他还要求,每户必须两间,外屋砌灶,里屋盘炕。要保证烟道畅通无阻。每十家设一处公共厕所,一个自来水龙头,自来水要有防冻措施。     拆迁工作顺利展开了。     从全市调集的几十辆卡车往返穿梭。公安局雷局长专门派了一批有经验的干警,负责维持治安和交通秩序。     城建立法犹如一台巨大的压路机,把大道上的路障压得粉碎!绝大多数居民同城建部门签订了拆迁协议,怀着对未来新居的憧憬,高高兴兴地搬了出来。对极少数继续无理取闹者,城建部门依法行事,强行拆除,以料顶工,不予赔偿,大大打击了歪风邪气。 
七
    拆迁的最后一天,秦越亲自来到金家沟检查进度。拆迁指挥部老杨向市委书记汇报说,全部拆迁工作预计可在今天完成,只有三户目前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秦越问。     老杨掏出小本翻了一下,刚要说明,秦越打断他道:“走,带我去看看!”        去的第一户房子,秦越第一眼就认出是他当年搞工运时住的房东家,如今据说是一位退休的码头工人和他的老伴儿住着。     秦越刚想进屋,被老杨一把拉住:“倒不是老两口不愿搬,是我们考虑……”     “考虑什么?”     “这间房子是您当年成立咱们市第一个党支部的地方,有纪念意义,如果拆了,将来……”     “将来怎么?”不等他说完,秦越已经沉下脸来,“还想到处搞纪念堂纪念馆吗?过去了的决不能说明现在和将来,整天靠缝补旧梦过日子,没出息透顶!”秦越的两道目光利剑一样逼视着对方,“谁出的馊主意?是你,嗯?”     “不。我,我们是怕以后……”老杨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了。     “用不着拍马屁!我不会给你加薪晋级的!拆掉!赶快拆掉!”     秦越接着来到第二户。这家只有一个老太太和她8岁的小孙女,老太太的儿子在外地工作。据说,一老一小舍不得院里那棵石榴树,拖着不肯搬家。         秦越听说,笑得前仰后合。他推开小栅栏门,看到窗前那棵石榴树上的花儿刚谢,有几个青青的小果子,静悄悄地在树叶中露出半边脸。     秦越俯下身,摸着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儿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儿呀?”     “石榴。”小姑娘不情愿地抬起头,眼睛里含着一包晶莹的泪水。     “怪不得舍不得搬,原来你也叫石榴!”秦越笑得更厉害了。他这个工作也真是满有意思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能碰得到。     还没等秦越再说下去,老太太忽然捂着脸,伤心地啜泣起来,石榴也“哇”的一声哭了。她哭得那么凄惨,连秦越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究竟怎么回事,你们说嘛!”秦越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时他才意识到,事情也许不像他想的这么简单。     经过仔细了解才知道,小姑娘的母亲是市第四医院的外科医生。唐山地震时,她参加了医疗队去抗震救灾,不幸牺牲在那里。这棵小树,是她生女儿那年种下的,石榴,是她给女儿起的名字。     听完老太太的叙述,秦越沉默了。半晌,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拍拍石榴的脑袋说:“放心吧,我们让石榴树跟你们一块儿搬家。”      他回过头对老杨吩咐道:“马上去园林处买个大号的木盆,把石榴树移栽进去。”已经走出门了,他又回过头来对老太太说:“明天,我一定来看你们的树,我会嘱咐他们,一片叶子也不许损坏!”     “我们保证完成任务。”老杨郑重地接受了市委书记下达的这项特殊命令。     下午,秦越接到了建工局长从市里打来的告急电话。原来,今天建工局长带队在高干住宅区翠花街盖临时住房,进展十分顺利。下午四点半,施工队正要收工,市委柳书记的爱人下班回来,看见她家门外盖起一排简易住房,不禁勃然大怒,找来建工局长,下令立即扒掉。     “你们扒掉了吗?”秦越在电话里问。     “我们实在顶不住……”     “顶不住?在翠花街盖临建是常委会的决定,柳书记也参加会了嘛!”     “可柳书记现在上北京去了,跟她又讲不清楚。她说,她儿媳妇在坐月子,怕吵……”     秦越立刻听出来,这是柳书记夫人在使杀手锏。他们的儿媳妇,正是秦越的独生女儿,想必柳书记夫人量秦越碍着亲家的面子,不至于非坚持不可。想到这儿,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烦恼。复职以来,他时时都能感到身边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各种人事关系、利害关系都编织在这张密密的网里,使人寸步难行。柳书记是个忠厚的老实人,他的夫人,却是远近知名的柳家“政委”。私事公事,她样样干预过问,而且神通广大,缠起人来,常叫人哭笑不得。 秦越不想绊在这张网上,他不能在亲家身上开这种先例。他烦躁地打断对方:“你是建工局长,不是妇产医院院长,坐月子的事用不着你管!她儿媳妇是要安静,可拆迁户现在是无家可归!你知道吗?你们扒了几户?”     “五户。”         “翠花街还有空地吗?”     “没有了。”     “我家院子外边呢?”         “都盖满了。”     “那好,把扒了的房子在原地再盖起来。”     “什么?”     “就说是我的命令,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把那五户人家安顿好。谁有什么意见,直接找我提好了!”说完,秦越“砰”的一声扔了电话。      最后一户,老杨汇报说是北京某位副部长的外甥侯瑞平住的,一个月前刚搬来。动员他搬迁时,他一开口就要两套房,否则坚决不动窝儿。     “侯瑞平?”秦越想起半年前他曾打着舅舅的旗号来要房,被秦越顶了回去。因为秦越知道侯瑞平在站前广场一座新大楼上有一套单元房,他再想要房是想把两处房子合起来换一套西式住宅。可是,他怎么搬到这儿来了呢?     据老杨说,他们在调查中了解到侯瑞平要房不成,就在一名“房贩子”的指点下,于一个月前同金家沟一家换了房,以便在拆迁时漫天要价。     “金家沟的房产早在两个月前就冻结了,他怎么换得进.来?”秦越问。     “听说是走了房管所一个所长的后门。”     “为虎作伥!走,看看去。”     侯瑞平家锁着门。秦越在外边一看,原来是一间灰条子板房,早已东歪西倒。屋檐糟朽不堪,摇摇欲坠。侯瑞平竟肯用站前广场两间一套的新大楼换这么一间破屋,可见其“用心良苦”了。     “你们派一个施工班在这儿等着。”秦越的嗓门儿响得像一口大钟,“侯瑞平回来后,跟他把条件讲清楚,拆一间、给一间。如不服从,强行拆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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